第2707章

然而，在这感人至深的重逢场景一侧，徐老爷子静静地站着，脸上惯常的威严与深沉，此刻被一层淡淡的、复杂的黯然所覆盖。

他看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在历经漫长岁月的分离后终于紧紧相拥，那画面充满了巨大的感染力，却也像一面最清晰的镜子，映照出他过往抉择留下的深刻划痕。

曾几何时，他坚信自己每一步的谋算、每一次的“割舍”，都是出于更宏大、更必要的考量，是“正确”的，至少是“不得不为”的。

他习惯于运筹帷幄，习惯于为所谓的“大局”压下个人的情感与伤痛。

但此刻，当这“大局”之下最具体的伤痕——母女离散五十三载的苦果——如此鲜活、如此悲喜交加地呈现在眼前时，那铁石般的心肠深处，终究不可抑制地泛起了一丝细密而真实的悔意。

是的，后悔。

尽管这情绪对他而言陌生而轻微，却真切存在。

若非当年他的一意孤行，那一系列出于各种复杂理由的策划与安排，眼前这对母女何至于在人生最美好的年华失散？

何至于彼此缺席对方大半个人生的悲欢离合？

母亲错过了女儿的成长、婚嫁，女儿失去了母亲的呵护、教导，这空缺的五十三年，是任何理由都无法完全弥补的巨大遗憾。

老爷子嘴角抿成一条坚毅却又略显疲惫的直线。

他何尝不知这其中的残酷？

只是……人生在世，往往身不由己。站在他所处的位置，背负着他所承载的东西，有许多事，是必须有人去做的。

哪怕那意味着要亲手制造悲剧，哪怕事后要背负万千的骂名与良心的拷问。

有些决定，黑暗而沉重，却是维持更大天平平衡所不得不挪动的砝码。

就像当年，他亲手策划了这对母女的分离，将尚在襁褓的世兰送往他处.

就像后来，他同样以复杂的原因，策划了江羽离开徐世兰的身边。

每一次，他都选择扮演那个“恶人”的角色。

当历史的洪流或现实的困境需要有人站出来，承受这抉择的罪孽与代价时，他选择了自我牺牲——牺牲天伦之乐，牺牲个人情感的完整，甚至牺牲在至亲心目中的形象。

在他的权衡里，至少，他所做的一切，最终是指向“为天下苍生计”这个遥远而沉重的目标。

这是他的信念，也是他用以说服自己、承受所有内心煎熬的最终理由。

但在这一刻，看着老夫人眼中恨意消融后纯粹的母爱，看着徐世兰那一声“妈”里饱含的委屈与渴望，那“天下苍生”的宏大画卷，似乎也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属于个人的悲凉底色。

这重聚的泪水固然珍贵，但那空白的五十三年，终究是永远刻在时光里的伤痕了。

夜空中的团圆灯火尚未及驱散长年累月的阴霾，一声短促而尖锐的“不好！”如冰锥般刺破了屋内所有的温情与安宁。

本来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中、紧握着女儿徐世兰双手的老夫人，面容骤然剧变。

那张原本因激动而泛起红晕、布满岁月沟壑却慈爱洋溢的脸，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了所有温度。

深刻的痛苦如潮水般掠过她的眉宇，将她眼中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失而复得的炙热光芒，一寸一寸地冻结、冷却，最终化为两道令人心底发寒的漠然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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