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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6章 反噬(3)


【时间】:1956年秋,日内瓦会议结束后的第一个夜晚

【地点】:鹰酱,德州,斯克兰顿市郊外的一栋两层木屋

屋外,冷雨敲打着屋顶的油毡。

厨房的水龙头没有拧紧,一滴一滴地砸在生锈的铁皮水槽里,发出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客厅里,电视机的雪花屏还亮着,那是镇上唯一一家电视台几个小时前结束广播后留下的余光。

屏幕的反光照亮了安娜·科瓦尔斯基那张苍老而布满皱纹的脸。

她就那么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围裙,抱着膝盖,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摇椅上,一动不动。

从天黑开始,她就这么坐着。

桌上的炖肉早就凉了,上面凝了一层白色的油。

那是她今天特意去镇上买的新鲜牛肉,准备炖给大儿子乔治吃的。

乔治在附近的矿上干活,每天回家都累得像条狗,但总会给她带一块工会发的黑面包。

但今天乔治没有回来。

小儿子詹姆斯,就是那个全息影像里的“科瓦尔斯基一等兵”。

上个月,她还收到了他从古巴寄回来的明信片,上面画着阳光和沙滩,说仗很快就会打完,到时候他会给她带一支漂亮的珊瑚。

而今天下午,镇上的牧师,带着两个联邦调查局的探员,敲开了她的门。

他们递给她一份文件,上面说詹姆斯“在一次勇敢的行动中光荣牺牲,为了自由与民主献出了生命”。

他们还给了她一面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星条旗,和一张一千美元的支票。

那个戴眼镜的探员告诉她,要为她的儿子感到骄傲。

直到两个小时前,乔治的工友,一个叫皮特的波兰裔小伙子,慌慌张张地跑来,说矿上的工人们因为什么“古巴真相”罢工了,正在和警察对峙。

他把一张皱巴巴的报纸塞给她,上面印着詹姆斯那张惊恐流泪的脸。

安娜不识字。

但她认得自己的儿子。

也认得电视上,那些大人物们一遍遍播放的、他儿子变成某种东西又被变回来的,那个叫什么“全……全息影像”的东西。

木门被推开了,裹着一阵寒风。

大儿子乔治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他浑身湿透,额角上有一块拳头大的淤青,还在往外渗着血。

他走路一瘸一拐,像是被人打断了腿。

“妈……”乔治的声音沙哑,他看见客厅里呆坐着的母亲,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了她。

“那些警察……他们用警棍打我们。”

“他们说我们是赤色分子,是暴徒。”

“皮特……皮特为了保护我,被他们拖走了。我不知道他们会把皮特怎么样。”

乔治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他是个快两米的壮汉,平时在矿井下一个人能扛起半吨的矿石,但此刻,他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安娜没有回头,她只是伸出那双粗糙得像树皮一样的手,摸了摸儿子湿漉漉的头发。

“肉……凉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害怕。

“我去给你热热。”

她站起身,拿起桌上那盘已经冰冷的炖肉,缓缓走向厨房。

没有问儿子为什么受伤,也没有问关于詹姆斯的事。

乔治看着母亲那佝偻的、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无比单薄的背影。

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蹲在地上,像一头受伤的熊,把脸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

哭声和水龙头的滴水声,混杂在一起。

而在厨房里,安娜·科瓦尔斯基并没有去点燃炉子。

她走到那扇积满油污的窗户前,从挂在墙上的钉子上,拿下了一把双管猎枪。

那是她丈夫,那个死在诺曼底滩头的男人,留给这个家唯一的遗产。

她熟练地打开枪膛,从抽屉里摸出两发饱满的鹿弹,咔哒一声,塞了进去。

然后,她转身走出厨房,把枪和那面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星条旗,一起放在了客厅的桌子上。

“乔治。”

她轻轻地喊了一声。

乔治抬起头,满是泪水的脸上写满了不解。

“天亮了。”安娜看着窗外那片漆黑的雨夜,缓缓地说,“我们去华盛顿。”

“去问问那些大人物们。”

“我儿子詹姆斯……他是怎么‘光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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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点】:加利福尼亚州,伯克利大学校园

礼堂里挤满了人。

空气中弥漫着烟草、汗水和廉价香水混合的味道。

台上,一个穿着牛仔夹克、留着披肩长发的学生,正抱着一把木吉他,声嘶力竭地唱着。

“他们坐在白宫里,喝着威士忌/  他们在地图上,移动着我和你/  他们说这是为了自由,为了上帝/  可我只看到,兄弟的尸体变成了武器……”

歌声很粗糙,旋律也很简单。

但台下上千名年轻的学生,跟着节奏,一遍遍地合唱着那句歌词。

“No  more  war!  No  more  lies!  (不要战争!不要谎言!)”

艾伦·金斯伯格,这位后来“垮掉的一代”的代表诗人,此刻就挤在人群里。

他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只是默默地看着台上,看着台下那些年轻、愤怒而迷茫的脸。

他旁边,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哲学系研究生,把一本萨特的《存在与虚无》卷成一个纸筒,当作扩音器。

“我们被骗了!彻头彻尾地被骗了!”他对着身边的人大喊。

“他们用好莱坞的剧本,让我们相信这是一场正义的战争!但实际上,这是一场肮脏的!以我们同胞的血肉为燃料的屠杀实验!”

“所谓的民主,就是把反对你的人变成怪物,然后伪造证据,煽动民众去杀死他们吗?!”

“这是法西斯!是纳粹在纽伦堡之后,借着星条旗还魂了!”

忽然,礼堂厚重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猛地踹开。

几十个手持防暴盾牌和警棍的国民警卫队员冲了进来,他们后面还跟着几条吐着舌头,显得异常兴奋的德国黑背警犬。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正在进行非法集会!立刻解散!否则我们将采取强制措施!”一个警官拿着铁皮扩音器喊道。

“法西斯!滚出去!”

“我们有言论自由!”

学生们没有退缩,反而更加愤怒地涌向门口。

领头的警官冷笑一声,对手下挥了挥手。

没有警告。

第一排的警卫直接将高压催泪瓦斯喷向了人群。

刺鼻的烟雾瞬间弥漫开来,学生们尖叫着,捂着眼睛向后退去。

混乱中,警棍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女生的哭喊声,男生的咒骂声,骨头断裂的闷响声,混成一片。

刚才还在高喊“存在主义”的那个哲学系研究生,被两名高大的警察按在地上,他的黑框眼镜被一脚踩得粉碎,鲜血从他的嘴角流了下来。

金斯伯格被人流推搡着,撞倒在地。他的头撞到了椅子腿上,眼前一阵阵发黑。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看到那个抱着吉他的歌手,被人从台上拖了下来,那把木吉他,被一个警察用警棍砸成了碎片。

那不成调的歌声,还在礼堂里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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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点】:华盛顿特区,白宫外,林肯纪念堂前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阴云低垂,空气湿冷得像一块冰冷的毛巾。

从昨天开始,这里就聚集起了人群。

一开始只有几十个人,大多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和一些穿着黑色丧服的中年妇女。

他们举着自己孩子的照片,沉默地站着。

但现在,人群已经汇聚成了海洋。

从全国各地赶来的阵亡将士家属、反战的学生、被警察打伤的工会领袖、黑人民权运动的组织者,甚至还有一些良心未泯的退伍老兵。他们举着各式各样的标语。

“还我儿子!”

“战争的真相是什么?”

“我们不是怪物!”

“杜勒斯下台!国防部长下台!”

安娜·科瓦尔斯基就站在人群的最前面。

她的脚下放着那把双管猎枪,被一条灰色的毯子包着。

她的身边,是同样从德州赶来的几十个矿工家庭的母亲们。

她们互相搀扶着,脸上没有泪水,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令人心悸的平静。

马丁·路德·金也来了。

他没有站在最前面,而是和他的同伴们一起,在人群的外围维持着秩序,分发着面包和水。

他对着一个情绪激动的年轻黑人小伙子说:

“冷静,孩子。暴力解决不了问题。”

“我们今天站在这里,不是为了制造更多的仇恨,而是为了寻求一个答案。”

“答案?金博士,他们把我们的兄弟变成了吃人的怪物!现在你想让我们跟他们讲道理?”

小伙子不解地问。

“是的,因为真理是我们唯一的武器。”

金看着远处那栋白色的建筑,眼神深邃。

“当他们连用谎言都无法掩盖自己的罪恶时,他们的末日就到了。”

白宫的铁栅栏前,已经站满了三排全副武装的国民警卫队士兵。

他们戴着防毒面具,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手中的M1步枪上了刺刀,在阴沉的天色下泛着冷光。

一台装有高音喇叭的装甲车,缓缓地从白宫大门里开了出来。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出:

“……最后警告!你们的行为已经严重威胁到国家安全!”

“根据紧急状态法案,你们有十五分钟时间自行解散。十五分钟后,我们将采取一切必要手段,清空广场……”

警告声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但没有人移动。

安娜·科瓦尔斯基缓缓地弯下腰,捡起了脚下那把用毯子包着的猎枪。

她转过头,对身边的那些同样失去了孩子的母亲们,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们……不想给咱们答案。”

“那……”

她解开毯子,露出了那支黝黑冰冷的双管猎枪的枪身。

“……咱们就自己去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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