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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9章 报告附件里详细列出了污染源的DNA图谱它并非常见的实验


污点证据

第一章  铁证疑云

陆沉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办公桌,发出沉闷的“笃笃”声。窗外,城市被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暮色里,远处高楼亮起的灯火如同困在雾中的星子,模糊不清。他的目光落在桌面上那份摊开的文件上,白纸黑字,却像淬了毒的针,一下下扎着他的神经——那是一份由权威司法鉴定中心出具的DNA检测报告。

报告的核心结论冰冷而残酷:编号为“K-073”的关键物证——从第三起命案受害者指甲缝里提取的微量皮屑组织,其DNA样本在保存或检测过程中遭受了“不明来源的交叉污染”。这份物证,原本是指控连环杀人案唯一嫌疑人林岳的最有力铁证,是串联三起手法相似、受害者均为年轻女性的恶性案件的关键链条。如今,这份报告的出现,意味着这根链条即将断裂。

法庭已经收到了这份报告。根据程序,辩方律师提出的证据排除动议几乎毫无悬念会被采纳。一旦动议通过,这份被污染的物证将失去法律效力,整个针对林岳的指控体系将瞬间崩塌。那个背景深厚、行事嚣张的富二代,将再次大摇大摆地走出看守所的大门,如同他前几次因“证据不足”被释放时一样。

陆沉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头翻涌的烦躁。他盯着报告结论里“交叉污染”那几个字,眼神锐利得像要穿透纸背。作为市检察院经验丰富的公诉检察官,他见过太多证据瑕疵的案例。设备故障、操作失误、保管疏漏……这些都可能造成污染。但眼前这份报告描述的污染源,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报告附件里详细列出了污染源的DNA图谱。它并非常见的实验室工作人员样本,也不是保管链条上某个环节人员的意外遗留。它的来源被标记为“未知”,但其图谱的清晰度和完整度却高得惊人,几乎是在最理想的实验条件下才能获取的标准样本。更关键的是,这个“未知”污染源的DNA图谱,与嫌疑人林岳的图谱,在核心位点上呈现出了……近乎完美的吻合度。

这太“干净”了,干净得不像意外。

陆沉猛地合上报告,身体向后重重靠在椅背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声。他闭上眼,脑海中快速闪过整个案件的证据链:三名受害者的社会关系网均与林岳有交集;案发现场附近监控捕捉到林岳车辆的可疑踪迹;受害者指甲缝里的皮屑组织经初步比对与林岳高度吻合……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林岳,只差这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锤定音。而现在,这锤子被人悄无声息地调了包。

他重新睁开眼,目光落在报告扉页上司法鉴定中心的红色印章上。负责这次复核检测的,是技术员李雯,一个以严谨细致著称的资深人员。报告本身逻辑清晰,数据详实,流程记录完整,从表面上看,挑不出任何程序上的毛病。污染事件被定性为“意外”,报告建议排除该物证。

“意外?”陆沉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报告的一角,纸张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见过真正的意外污染是什么样子——图谱模糊、片段缺失、来源混杂不清。而这份报告里的污染源,清晰、完整、指向性明确得……简直像是被人精心挑选后,精准投放进去的。

这念头一起,一股寒意便顺着脊椎悄然爬升。如果这不是意外,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司法鉴定的核心环节,有人动了手脚。意味着有人不惜代价,也要让林岳脱罪。

他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拨通了技术科。“小张,帮我调一下K-073物证从现场提取到送检、再到这次复核检测的完整保管链记录,所有经手人的签字和交接时间点,越详细越好。还有,查一下看守所那边,物证在送检前最后一次被接触是什么时候,谁接触的。”

挂断电话,陆沉起身走到窗边。暮色更深了,城市的灯火在湿冷的空气中晕染开一片朦胧的光晕。玻璃窗上倒映出他紧锁的眉头和疲惫却锐利的眼神。林岳那张带着几分玩世不恭和隐隐傲慢的脸,仿佛就在窗外那片模糊的光影里对他冷笑。

证据即将被排除,撤销案件的程序如同上紧发条的时钟,滴答作响地开始倒计时。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必须在这看似完美的“意外”里,找到那个细微的、不合逻辑的裂缝。这不仅仅是为了将凶手绳之以法,更是为了那三个再也无法开口的冤魂,为了司法天平上那不容玷污的公正。

陆沉深吸一口气,窗外冰冷的空气似乎也钻进了肺里,让他混乱的思绪为之一清。他转身回到办公桌前,再次打开了那份DNA检测报告。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停留在刺眼的结论上,而是像最精密的扫描仪,逐行、逐字、逐数据地检视着附件里那份“未知”污染源的详细图谱,以及所有相关的实验记录和流程说明。

完美,往往就是最大的破绽。他需要找到那个被精心掩盖的“不完美”。时间,开始以另一种方式在他心中滴答作响。

第二章  倒计时72小时

陆沉的目光死死钉在报告附件的一行数据上。污染源DNA样本的扩增曲线图谱里,某个特定片段的峰值高度比标准参考值高出整整三个百分点。这微小的异常在浩如烟海的数据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报告里也将其归类为“仪器正常波动”。但陆沉知道,这台价值数百万的二代测序仪,其精度误差通常控制在千分之五以内。三个百分点,不是波动,是刺眼的噪点。

就在他试图将这一发现与物证交接时间表进行交叉比对时,桌上的内线电话骤然响起,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陆检,检察长电话,一号线。”秘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陆沉按下接听键,周明检察长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压力的声音传来:“小陆,报告我看到了。情况很不乐观。林岳的辩护律师团已经正式提交了排除动议,程序启动了。”

陆沉的心猛地一沉。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按照程序法规定,从动议提交到法庭举行听证会,最长不超过七十二小时。”周明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也就是说,如果在这七十二小时内,我们无法提供足以推翻这份污染报告的新证据或合理质疑,法庭几乎必然会采纳动议,排除K-073物证。届时……你知道后果。”

后果就是林岳无罪释放,三条人命沉冤莫白,而他陆沉,将成为司法系统里一个尴尬的笑话。

“我明白,检察长。”陆沉的声音异常平静,只有他自己知道,握着话筒的手指关节已经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明白就好。我知道你压力很大,但规矩就是规矩。七十二小时,陆沉,这是最后期限。要么找到突破口,要么……”周明没有说完,但电话那头传来的无声压力比任何话语都沉重。他最后补充道,“注意方式方法,不要授人以柄。”

电话挂断,忙音嘟嘟作响。陆沉缓缓放下话筒,办公室里只剩下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七十二小时。三天。时间像无形的绞索,骤然勒紧了他的脖颈。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重新聚焦在摊开的报告和刚刚调取出来的物证保管链记录上。K-073物证,从案发现场由刑侦支队技术员王涛提取封装,签字确认后,直接送入市局物证保管中心。在保管中心存放期间,唯一一次被调出,是送往司法鉴定中心进行复核检测。送检人是看守所警卫张勇,接收人是鉴定中心技术员李雯。

流程记录看起来天衣无缝,每一个环节都有清晰的签名和时间戳。但陆沉的直觉告诉他,问题就藏在这看似严密的链条里。他拿起内线电话:“小张,把物证保管中心K-073物证存放柜的监控录像,从封存到送检这段时间的,全部调出来,重点看警卫张勇经手时的画面。还有,查一下张勇的背景资料,越详细越好。”

等待录像调取的空隙,陆沉拨通了司法鉴定中心的电话,他想找李雯再确认几个关于那份异常峰值的技术细节。

“您好,市检察院陆沉,找技术科李雯。”

“哦,陆检察官啊。”接电话的是李雯的同事,声音带着一丝迟疑,“李雯她……今天请假了,说是身体不舒服,请了三天假。”

“三天?”陆沉的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什么时候请的假?昨天还在吗?”

“昨天下午还在的,快下班的时候突然说不舒服,脸色很差,匆匆交了假条就走了。电话也关机了,联系不上。”

失联了。陆沉的眉头锁得更紧。负责关键复核检测的技术员,在污染报告引发轩然大波后,突然“病假”失联?这巧合未免太过刻意。

“知道了,谢谢。如果联系上她,或者她回来上班,请务必第一时间通知我。”陆沉挂断电话,心中的疑云愈发浓重。李雯的失联,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了本已紧绷的时间线上。

这时,小张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U盘和一个文件夹。“陆检,监控录像拷出来了。张勇的资料也初步整理了一下。”

陆沉立刻将U盘插入电脑,调出监控录像。快进,快进……画面显示,在物证送检前一天深夜,本不该张勇当值的时段,他的身影却出现在了物证保管区域。他穿着警卫制服,步伐从容,刷了自己的门禁卡进入存放K-073物证的独立冷柜间。监控角度有限,只能看到他背对着镜头在冷柜前停留了大约五分钟,似乎在整理什么,然后才离开。整个过程,没有任何异常登记记录。

“他进去干什么?”陆沉指着屏幕问。

小张摇头:“登记簿上没有他当晚进入的记录。我问了当晚值班的警卫,他们说张勇是临时接到电话,说冷柜温度报警,让他进去检查一下。但……系统日志里并没有那晚的温度报警记录。”

一个警卫,在非当值时间,以虚假理由进入关键物证存放区,停留五分钟,且没有留下任何正当记录。这行为本身,就充满了可疑。

陆沉翻开张勇的资料。张勇,四十二岁,看守所资深警卫,工作记录良好,无不良嗜好记录。家庭情况:妻子早年病逝,独子张浩,二十三岁,半年前因聚众斗殴致人重伤被起诉,案件……恰好由市检察院公诉一处受理,目前处于取保候审阶段,尚未判决。而张浩斗殴的对象,据说背景颇深,私下调解时曾扬言要让张浩“把牢底坐穿”。

陆沉的目光停留在“取保候审”和“尚未判决”这几个字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一个为了儿子前途可能铤而走险的父亲?这动机,足够充分。

“查一下张浩那个案子的具体承办检察官是谁,还有,张勇最近半年的银行流水,尤其是大额不明进项。”陆沉沉声下令,“动作要快,但务必隐蔽。”

小张领命而去。办公室里再次只剩下陆沉一人。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透,城市的霓虹透过玻璃,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警卫张勇的可疑行为,技术员李雯的离奇失联,两条线索如同黑暗中若隐若现的丝线,指向同一个方向——有人正在不惜一切代价,抹去林岳案的最后痕迹。

时间,在墙壁挂钟的秒针跳动中,冷酷地流逝着。距离动议听证会,还有六十七小时。

陆沉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灯。他需要立刻找到张勇,在对方可能被“处理”掉之前。同时,李雯的下落也必须尽快查明。两条线,他必须同时推进。

他拿起外套和车钥匙,快步走出办公室。走廊的灯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步伐坚定而迅疾。七十二小时的倒计时,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他必须在这片精心编织的迷雾中,撕开一道口子。

第三章  消失的证人

夜色如墨,警车顶灯旋转的蓝红光芒撕裂了看守所高墙下的阴影。陆沉推开车门,冰冷的夜风裹挟着警笛的余音扑面而来,却吹不散他心头沉甸甸的预感。距离动议听证会还有六十五小时,他刚结束了对张勇的突击询问,警卫闪烁其词的解释和额角渗出的冷汗印证了他的怀疑,但对方咬死了只是“担心设备故障影响物证安全”。没有实质性突破,时间却在无情流逝。他必须立刻转向另一条线——找到那个可能知道内情的关键证人,王强。

看守所的值班室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紧张的气息。负责接待的管教民警老赵脸色有些难看,看到陆沉进来,立刻迎上前:“陆检,您来了。”

“王强呢?立刻安排提审。”陆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目光扫过值班室墙上的电子钟,红色的数字跳动着,像倒计时的秒表。

老赵搓了搓手,面露难色:“陆检,这个……恐怕不行了。”

陆沉的心猛地一沉:“什么意思?”

“就在半小时前,”老赵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王强……在拘留室里出事了。”

“出事?”陆沉的瞳孔骤然收缩,“说清楚!”

“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没了。”老赵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初步看,像是……自杀。”

“自杀?”陆沉的声音陡然拔高,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哪个监室?带我去!”

穿过长长的、灯光惨白的走廊,铁门开合的哐当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敲击着每个人的神经。关押王强的单间位于走廊尽头,门口已经拉起了警戒带,两名看守所领导脸色铁青地站在那里,法医和技术人员正在里面忙碌。

陆沉戴上手套鞋套,弯腰钻过警戒带。狭小的拘留室里,一股浓烈的消毒水也掩盖不住的怪异气味直冲鼻腔。王强仰面躺在冰冷的铺位上,双目圆睁,瞳孔已经散大,残留着一种凝固的惊愕和痛苦。他的右手无力地垂在床边,手指蜷曲,一个空的棕色小药瓶滚落在手边不远的水泥地上。最刺眼的是他左手腕内侧,一道新鲜的、边缘泛白的割痕赫然在目,血迹在灰色的囚服袖口洇开一片暗红。

法医老陈正蹲在尸体旁初步检查,看到陆沉,他抬起头,眉头紧锁:“陆检。”

“什么情况?”陆沉强迫自己冷静,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现场每一个细节。

“发现时已经死亡,体温尚存,死亡时间初步推断在半小时到一小时之间。”老陈的声音低沉而专业,“表面看,左手腕锐器割伤桡动脉,失血性休克致死。床边发现空药瓶,标签显示是苯巴比妥钠片,一种强效镇静催眠药,过量服用可致死。结合现场,初步倾向自杀。”

“自杀?”陆沉蹲下身,凑近观察王强的手腕。那道割痕很深,皮肉外翻,但切口边缘却显得有些……奇怪,不是那种因剧痛而本能挣扎留下的不规则创口,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平直感。他的目光又落到那只空药瓶上,瓶口边缘很干净,没有挣扎时可能留下的指纹污渍或刮擦痕迹。“药瓶是谁发现的?在什么位置?”

“是值班巡查的管教发现的,”老陈指了一下门口的老赵,“他说推门进来时,药瓶就在死者手边地上。”

陆沉的目光再次回到王强脸上,那双圆睁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他伸出手,轻轻合上那双眼睛,指尖感受到皮肤残留的微温。一个在贩毒案中为了减刑,主动举报了林岳手下重要马仔的关键线人,在即将被提审、指证林岳的前夜,突然“自杀”?这巧合,比李雯的失联更加致命。

“监控呢?”陆沉站起身,声音冷得像冰,“这个区域的监控录像,立刻调取!我要看他死前最后几小时的所有画面!”

看守所领导的脸色更难看了。负责监控室的民警小跑过来,额头上全是汗:“陆检,监控……监控录像出了问题。”

“什么问题?”

“就……就在王强出事前后那段时间,”民警的声音带着哭腔,“监区走廊的监控,莫名其妙缺失了……三分钟。”

“三分钟?”陆沉的拳头瞬间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具体哪三分钟?怎么缺失的?”

“系统日志显示是设备临时故障,自动重启。重启后录像就接上了,但中间正好有三分钟……是黑的,什么也没录下来。”民警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不敢看陆沉的眼睛。

三分钟。足够做很多事情。割开一个人的手腕,或者,强迫他吞下一整瓶药片。

就在这时,陆沉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屏幕,来电显示是“周明检察长”。他深吸一口气,走到走廊角落,接通电话。

“小陆,”周明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平静,却比任何质问都更有压迫感,“看守所的事情,我知道了。”

消息传得真快。陆沉没有接话,等着下文。

“王强自杀,证据链上的关键一环断了。”周明的声音顿了顿,“我知道你在查,但时间不等人。动议听证会就在眼前,我们手上能打的牌越来越少。舆论压力很大,上面也在关注。我的建议是,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陆沉的喉咙有些发干,“检察长,王强的死疑点重重!监控缺失三分钟,尸体的状态也不符合典型自杀特征!还有李雯的失联,张勇的可疑行为……”

“陆沉!”周明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打断了他的话,“办案要讲证据!疑点?疑点能当证据用吗?能推翻那份白纸黑字的污染报告吗?能阻止法庭排除K-073物证吗?现在的情况是,我们唯一的直接物证面临失效,关键证人又死了,死因初步判断是自杀!你还想怎么查?继续把水搅浑?”

周明的声音缓和了一些,但那种无形的压力丝毫未减:“我知道你不甘心,我也不甘心。三条人命,谁都不想看到凶手逍遥法外。但我们是检察官,不是独行侠!要尊重法律程序,尊重客观事实!现在所有迹象都表明,这个案子……已经走进了死胡同。继续纠缠下去,除了浪费司法资源,还可能引发更大的风波,甚至……引火烧身。”

他语重心长,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听我一句劝,收手吧。把现有材料整理好,准备应对听证会。至于王强的死,看守所会按程序调查,该移交公安的移交公安。你的精力,应该放在更重要的地方。”

电话挂断了。忙音在耳边嘟嘟作响,像一记记重锤敲在陆沉心上。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守所走廊惨白的灯光照在他脸上,映出深深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

收手?三条人命沉冤未雪,关键证据被污染,证人离奇死亡,技术员神秘失联,警卫行为可疑……这一切的背后,分明有一只巨大的黑手在操控,企图抹去所有痕迹,让林岳干干净净地走出法庭。

周明的话与其说是劝告,不如说是最后通牒。来自顶头上司的压力,像一堵无形的墙,轰然压了下来。

他慢慢走回王强的拘留室门口,看着技术人员小心翼翼地提取着现场可能遗留的微量物证,看着法医准备将尸体运走。王强那双被合上的眼睛,仿佛还在黑暗中注视着他。

“陆检,”法医老陈走了过来,压低声音,“刚才初步尸表检查,有个细节很奇怪。死者左手腕的割伤很深,创口边缘整齐得……有点过分了,不太像自己慌乱下能割出来的。另外,我在他口腔和咽喉深处,没有发现明显的药片残留或灼伤痕迹。吞服大量药片,通常会有挣扎呕吐的迹象,但他口腔很干净。这不符合常理。”

老陈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在陆沉耳边炸响。果然有问题!药物反应异常!这绝非简单的自杀!

他猛地抬头,看向那扇刚刚运走尸体的铁门,又看向监控室的方向。缺失的三分钟,异常的药物反应,过于“完美”的割腕伤口……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冰冷的结论——谋杀!一场精心伪装成自杀的谋杀!

周明要他收手。但真相,就在这重重迷雾之后,触手可及却又危机四伏。

陆沉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他掏出手机,迅速编辑了一条加密信息,发送给一个只有代号“影子”的联系人:“目标已消失,死因存疑。我需要王强入所以来所有接触人员名单、医疗记录、物品交接清单,以及……那三分钟黑暗前后,所有能调取到的周边监控,包括道路、商户,任何可能拍到异常进出的镜头!不惜代价,尽快!”

发完信息,他最后看了一眼王强曾经躺过的冰冷铺位,那里只留下一片暗红色的、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像一张无声控诉的嘴。

倒计时,六十小时。压力如山,线索似断。但那双圆睁的眼睛和那片刺目的血迹,已经在他心底燃起了一簇无法熄灭的火。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看守所,身影再次没入沉沉的夜色之中。收手?不,这场危险的游戏,才刚刚进入最血腥的章节。

第四章  暗网交易

看守所外浓稠的夜色尚未褪尽,城市另一端,陆沉办公室的灯却已亮了许久。窗玻璃上凝结着冰冷的雾气,映出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和电脑屏幕幽蓝的光。距离动议听证会只剩不到六十小时,王强的死像一块巨石压在胸口,而检察长周明冰冷的“收手”命令,则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他不能停,也不敢停。

手机屏幕在寂静中亮起,一条加密信息悄无声息地抵达:“名单、记录、清单已发你加密邮箱。监控范围过大,需时间筛选。‘影子’。”

陆沉紧绷的神经略微一松。陈默,这个代号“影子”的黑客朋友,是他为数不多可以绝对信任的助力。他迅速登录加密邮箱,下载附件。王强入所后的所有接触人员名单、医疗记录、物品交接清单……密密麻麻的数据在屏幕上滚动。他快速浏览,目光最终停留在医疗记录上——王强入所体检报告显示一切正常,没有任何精神疾病史或自杀倾向记录。而物品交接清单里,除了看守所统一发放的囚服和洗漱用品,并无任何私人药品记录。那个导致他“自杀”的苯巴比妥钠药瓶,来源成谜。

“咚咚咚。”敲门声突兀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陆沉迅速关闭窗口,沉声道:“进。”

门被推开,是技术科的年轻警员小刘,脸色有些发白:“陆检,您之前让查的李雯……有消息了。”

“说。”陆沉的心提了起来。

“我们按您指示,重点排查了她近期的网络活动轨迹,”小刘咽了口唾沫,“发现……发现她最近三个月频繁使用一个境外代理服务器登录网络,行为模式异常。我们追踪到代理服务器背后的真实IP……指向一个……暗网交易平台。”

“暗网?”陆沉的瞳孔骤然收缩。李雯,一个市局司法鉴定中心的普通技术员,怎么会和暗网扯上关系?

“对,”小刘点头,递过一个U盘,“这是初步追踪到的她在那个平台上的活动日志摘要,非常有限。平台本身加密级别极高,常规手段无法深入。只知道她的账号ID是‘SilentLab’,最后一次登录是在她请假失联的前一天晚上。而且……交易记录显示,她在两个月前,曾通过该平台出售过一份……‘实验室二级访问权限’。”

实验室二级访问权限!陆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窜起。K-073物证样本所在的实验室,正是市局司法鉴定中心!李雯竟然在暗网上出售了自己实验室的访问权限!这几乎直接解释了那份“完美污染”报告的可能性——有人买通了权限,潜入实验室,对关键物证动了手脚!

“买家信息呢?”陆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

小刘摇摇头,面露难色:“查不到。暗网交易都是匿名的,使用虚拟货币结算,买家信息完全加密。我们……无能为力。”

暗网,匿名交易,加密信息……这潭水比他想象的更深。常规的侦查手段在这里寸步难行。陆沉盯着屏幕上那个刺眼的ID——“SilentLab”(沉默实验室),李雯是在暗示什么?还是单纯的代号?

他深吸一口气,对小刘说:“知道了,做得很好。这份资料留下,继续尝试,有任何新发现立刻报告。另外,这件事严格保密。”

小刘离开后,办公室再次陷入死寂。窗外,天色已微微泛白,但陆沉的世界却仿佛沉入了更深的黑暗。李雯这条线,成了眼下唯一可能撕开裂口的希望,却偏偏指向了最难以追踪的暗网深渊。

他拿起手机,再次拨通了那个只有代号没有名字的号码。

“喂?”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背景音里隐约有激烈的游戏音效,“陆大检察官,这才几点?扰人清梦啊。”

“陈默,”陆沉的声音低沉而急促,“我需要你帮忙,现在,立刻。”

电话那头的游戏音效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神贯注的沉静:“说。”

“目标ID:‘SilentLab’,活跃于一个加密级别极高的暗网交易平台。我需要知道她最近三个月的所有活动记录,特别是两个月前那笔‘实验室二级访问权限’的交易详情,以及……买家是谁。”陆沉语速极快,“平台入口和初步日志我发你加密通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响起键盘敲击的噼啪声,速度快得惊人。“SilentLab……暗网交易平台……权限出售……”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有意思。这种平台的防护,对一般人来说是铜墙铁壁,不过嘛……”他轻笑一声,“给我点时间。对了,下次能不能挑我不用打副本的时候?”

“没时间开玩笑了,陈默。”陆沉的声音透着不容置疑的凝重,“六十小时,不,现在只剩五十八小时了。凶手可能就要脱罪了。”

“知道了知道了,催命鬼。”陈默嘟囔着,键盘声更加密集,“等着吧,有消息通知你。挂了。”

电话挂断,办公室里只剩下陆沉沉重的呼吸声。他将自己深深埋进椅背,闭上眼睛。王强圆睁的双眼,周明冰冷的警告,看守所那缺失的三分钟监控,还有李雯那个诡异的暗网ID……无数碎片在脑海中翻腾,却始终拼凑不出完整的图案。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陈默是他最后的希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天色由灰白转为明亮,办公室外开始有了人声。陆沉强迫自己处理了一些积压的案卷,但心思始终悬在陈默那边。每一分钟都像被拉长,煎熬无比。

直到下午三点,手机屏幕终于再次亮起,是陈默发来的加密信息:“搞定。资料太大,老地方见。”

陆沉猛地站起身,抓起外套就冲出了办公室。

半小时后,城市边缘一个不起眼的旧书吧角落。陈默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面前摆着一台看起来平平无奇却贴满了各种贴纸的笔记本电脑。他递给陆沉一个加密U盘,脸上带着熬夜后的疲惫和一丝完成挑战的兴奋。

“你这朋友,胆子不小啊。”陈默压低声音,指了指屏幕,“‘SilentLab’,在暗网上可不是无名之辈。她主要交易两类东西:一是各种实验室、研究机构的非公开数据或内部权限,二是……一些特殊的化学试剂和配方,来源不明。”

陆沉的心沉了下去。李雯的问题,远比想象中严重。

“重点是她两个月前出售的那份‘实验室二级访问权限’,”陈默调出一个复杂的交易记录界面,上面布满了难以理解的代码和虚拟货币符号,“买家ID是‘DeepPocket’(深口袋),匿名性极高。交易使用了一种混合加密的虚拟货币,常规追踪手段完全无效。”

“没办法查到‘DeepPocket’的真实身份?”陆沉皱眉。

“直接查?难如登天。”陈默摇摇头,但随即话锋一转,“不过,我在破解她账号时,发现她加密存储了一个隐藏文件夹。里面除了她自己的交易记录备份,还有一个加密文件,标注是‘DeepPocket的赠礼’。”

“赠礼?”陆沉不解。

“对,很奇怪是吧?”陈默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调出一个文件,“我花了点功夫才解开。结果……不是病毒,也不是什么感谢信,而是一份……资金流向图。”

屏幕上,一份复杂的图表展开。无数条代表资金流动的线条从一个名为“恒岳集团”的核心节点延伸出去,像一张巨大的蛛网,连接着数十个不同的空壳公司、离岸账户。而“恒岳集团”的法定代表人赫然写着——林岳!

“恒岳集团……林岳的家族企业?”陆沉的声音带着震惊。

“没错。”陈默指着图表上几条用特殊颜色标记的、流向异常隐蔽的路径,“你看这里,这几笔大额资金,经过多次复杂的跨境转移和洗白操作,最终……流向了几个标注为‘公共服务账户’的节点。其中一个账户的关联机构代码……”陈默放大了图表的一个角落,“指向了市财政系统下的一个特殊项目基金。”

陆沉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个代码,一股寒意瞬间席卷全身。他太熟悉这个代码了!这个基金项目的直接监管负责人,正是副市长——林国栋!

“李雯为什么会保留这个?”陆沉的声音有些干涩。

“不清楚,”陈默耸耸肩,“也许是‘DeepPocket’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和背景?也许是李雯自己留的后手?但这份图,清晰显示了林岳的恒岳集团,有巨额资金通过隐秘渠道,最终流入了由林国栋副市长监管的公共基金项目。这可不是简单的商业行为了。”

资金流向图!林岳的企业,林国栋监管的基金!这张图,像一道刺目的闪电,瞬间劈开了笼罩在案件上空的层层迷雾!它不仅解释了李雯为何会被收买(对方展示了足以让她闭嘴的权势背景),更将矛头直接指向了林岳背后那个位高权重的保护伞——他的亲叔叔,副市长林国栋!

难怪周明检察长会如此强硬地施压要求结案!难怪王强会离奇死亡!难怪证据会被“完美”污染!这一切的背后,竟然牵扯到了如此高层的人物!

陆沉紧紧攥着那个小小的U盘,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U盘里存储的,不再仅仅是李雯的犯罪证据,更是一张指向权力核心的致命地图,也是一张可能将他彻底吞噬的催命符。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夕阳的余晖给城市镀上了一层血色。倒计时,五十五小时。对手的轮廓终于清晰,但前方的路,却变得更加凶险莫测。

第五章  权力阴影

旧书吧角落的灯光昏黄,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咖啡混合的独特气味。陈默合上他那台贴满贴纸的笔记本电脑,屏幕熄灭的瞬间,映出陆沉异常凝重的脸。窗外,城市的霓虹灯次第亮起,将傍晚的天幕染成一片混沌的紫红,如同陆沉此刻翻腾的心绪。

“这东西,”陈默点了点陆沉手中那个小小的U盘,声音压得更低,“是个烫手山芋。林国栋……不是我们能碰的级别。你打算怎么办?”

陆沉的指关节因为用力攥着U盘而微微发白,手背上青筋隐现。他深吸一口气,旧书吧特有的陈腐气息也无法压下心头那股冰冷的寒意。“怎么办?”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没有温度的笑意,“该查的,继续查。证据指向哪里,我就追到哪里。”

陈默盯着他看了几秒,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摇摇头:“疯子。保重吧,陆检。有需要再找我,不过……下次收费加倍。”他胡乱收拾起背包,身影很快消失在书吧门口拥挤的书架之间。

陆沉独自在角落又坐了片刻,将U盘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好。那冰冷的金属外壳隔着衬衫布料,却像一块烙铁,烫得他心头发慌。林国栋的名字在脑海中反复回响,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他站起身,推开书吧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汇入了晚高峰汹涌的人潮。城市的喧嚣扑面而来,但他感觉自己像是行走在一个巨大的、无声的真空里,每一步都踩在看不见的钢丝上。

回到市检察院大楼时,夜色已深。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他孤寂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一股异样的感觉瞬间攫住了他。办公桌似乎被人动过。他快步走到桌前,目光扫过桌面——那份关于王强“自杀”案的初步调查报告,连同他整理好的、指向看守所内部可能存在的渎职线索的文件夹,不翼而飞!

心脏猛地一沉。他立刻拉开抽屉,翻找其他卷宗。没有。他冲到档案柜前,输入密码打开——属于林岳连环杀人案的核心卷宗,包括那份关键的、被“污染”的DNA检测报告原件副本,以及他之前收集的所有证人证言、现场勘查记录的备份,全部消失了!柜子里只剩下一些无关紧要的旧案卷宗,空荡荡的格子像一张张嘲弄的嘴。

一股冰冷的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猛地转身,大步冲向检察长周明的办公室。门虚掩着,里面透出灯光。他几乎是用肩膀撞开了门。

周明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桌上的文件,对陆沉的闯入似乎并不意外。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公式化的关切。

“周检!”陆沉的声音因为压抑的怒火而有些发颤,“我办公室的卷宗,林岳案的所有核心卷宗,被人拿走了!谁干的?”

周明放下手中的钢笔,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是我让人拿走的,陆沉。”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日常工作安排,“这个案子,牵扯太多,影响太大。省厅领导很关注,指示我们尽快梳理清楚,排除干扰,确保司法公正。所有相关卷宗,暂时由我亲自保管,统一审查。”

“亲自保管?统一审查?”陆沉向前一步,双手撑在办公桌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周检,这个案子疑点重重!王强离奇死亡,关键物证被污染,现在又发现李雯通过暗网出售实验室权限,背后还牵扯到……”他硬生生刹住了话头,林国栋的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

周明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像两把冰冷的锥子:“牵扯到什么?陆沉,说话要有证据!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任何捕风捉影的猜测,都是对司法公正的亵渎!”他顿了顿,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这个案子,社会影响极其恶劣,舆论压力很大。省厅的意思是,要快审快结,避免节外生枝。你的工作热情值得肯定,但也要注意方式方法,服从大局安排。卷宗在我这里,是为了更好地统筹,也是为了保护办案人员,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明白吗?”

“保护?”陆沉几乎要冷笑出声。他看着周明那张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威严的脸,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一道无形的、冰冷厚重的墙横亘在自己面前。他明白了,拿走卷宗,不是为了审查,是为了封锁。为了在他和真相之间,筑起一道权力的高墙。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明白了,周检。”他松开撑在桌上的手,站直身体,声音恢复了表面的平静,“我会服从安排。”

周明似乎满意地点点头:“这就对了。回去好好休息,这段时间辛苦了。后续工作,等通知。”

陆沉转身离开检察长办公室,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走廊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地投射在墙壁上。刚回到自己空荡荡的办公室,手机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他犹豫了一下,接通。

“陆沉同志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而严肃的男声,带着一种体制内特有的腔调,“我是市纪委的老赵。方便的话,现在出来一趟?我在你们单位后门对面的‘清心茶室’等你。有些情况,想和你私下沟通一下。”

纪委?陆沉的心猛地一跳。他立刻应道:“好,我马上到。”

清心茶室一个僻静的角落,灯光柔和。自称老赵的男人约莫五十岁上下,穿着普通的夹克衫,面容方正,眼神却锐利如鹰。他给陆沉倒了一杯清茶,开门见山:“陆沉同志,找你出来,是代表组织上,对你个人表示关心,也对你正在办理的林岳案,提个醒。”

陆沉端起茶杯,指尖感受着瓷杯的温热,没有说话,静静等待下文。

“林岳这个案子,背景很复杂。”老赵的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牵扯的层面,可能超出了你的想象,也超出了我们市纪委目前的权限范围。我们收到了一些……关于案件可能存在程序瑕疵的反映。当然,我们相信你的职业操守,但办案过程中,还是要特别注意方式方法,严格遵守各项纪律规定。”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着陆沉:“尤其是,在证据的收集和使用上,一定要合法合规。任何来源不明、程序不合法的所谓‘证据’,不仅不能作为定案依据,反而可能给自己带来极大的麻烦,甚至……葬送前途。组织上培养一个像你这样年轻有为的检察官不容易,要懂得珍惜羽毛,不要被一时的意气冲昏头脑。”

老赵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语气变得更加语重心长:“有些案子,水太深。该放手时,要学会放手。这不是退缩,而是对组织负责,也是对自己负责。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听我一句劝,到此为止吧。把精力放到其他更有价值的案件上去。”

陆沉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老赵的话,看似关心,实则警告。每一句“程序”、“纪律”、“组织”,都像一根根无形的绳索,试图将他捆缚。他抬起头,迎上老赵看似诚恳的目光:“赵同志,感谢组织的关心和提醒。我办案,只遵循法律和事实。如果案件确实存在问题,我相信组织最终会给出公正的判断。”

老赵脸上的肌肉似乎微微抽动了一下,他放下茶杯,深深地看了陆沉一眼:“该说的,我都说了。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说完,他站起身,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径直离开了茶室。

陆沉独自坐在原地,看着对面那杯几乎没动过的茶水,心中一片冰凉。周明的封锁,纪委的“劝诫”,都清晰地指向一个方向——林国栋。那张资金流向图的威力,已经开始显现。无形的压力正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试图将他彻底按死。

他走出茶室,夜风带着深秋的寒意。他没有回检察院,而是直接驱车回家。一种莫名的、被窥视的感觉始终萦绕不去。

打开公寓的门锁,一切似乎如常。但当他走进书房,准备打开电脑查看陈默是否还有后续信息时,一股极其细微的异样感再次浮现。电脑桌面的摆放角度,似乎比他离开时偏了那么一点点。他立刻警觉起来。

他没有直接开机,而是仔细检查了门锁——没有撬动痕迹。书房内,书架上的书似乎也被轻微翻动过,有几本书的位置出现了细微的错位。他走到电脑前,俯身观察主机箱后面的接口。在那一堆缠绕的数据线中,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与灰尘融为一体的黑色装置,被巧妙地并联接在了USB集线器的接口上!

远程监控设备!有人趁他不在,潜入了他的公寓,不仅翻动了他的物品,还在他的电脑上安装了后门!

陆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头皮阵阵发麻。对方不仅动用了体制内的力量进行施压和封锁,竟然还使用了如此下作的手段进行非法监控!这意味着,他的一举一动,甚至他电脑里的所有信息,都可能暴露在对方的眼皮底下!

他强压下立刻拔掉那装置的冲动,小心翼翼地没有触碰任何东西。他拿出手机,调出加密通讯软件,给陈默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家被入侵,电脑被挂马。速来,带专业工具。”

发完信息,他缓缓后退,退到客厅中央,环顾着这个曾经让他感到安全的私人空间。此刻,每一件家具,每一个角落,都仿佛隐藏着无形的眼睛。权力投下的阴影,已经彻底笼罩了他的生活,冰冷而窒息。倒计时,四十八小时。他站在阴影的中心,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第六章  绝地反击

书房里只亮着一盏台灯,昏黄的光圈勉强撕开黑暗。陈默蹲在电脑主机后面,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镊子尖端在密密麻麻的接口间小心翼翼地移动。那个附着在USB集线器上的黑色装置,小得像一粒纽扣电池,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搞定。”陈默轻吁一口气,用镊子夹着那枚微型装置,放进一个特制的屏蔽袋里,“这玩意儿很专业,实时回传所有操作记录和屏幕内容。对方现在看到的,是我给你做的‘安全镜像’——一个勤劳工作的检察官在整理无关紧要的旧案卷宗,偶尔浏览一下新闻网页。”

陆沉靠在门框上,阴影覆盖了他大半张脸,只有紧抿的唇线透出冷硬的线条。他看着陈默将屏蔽袋封好,沉声问:“能反向追踪吗?”

陈默摇头,眼神凝重:“对方用了多层跳板,源头像沉在深海的暗礁。强行追踪只会打草惊蛇。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相信,你已经‘安全’了。”

安全。这个词像一根冰冷的针,刺进陆沉的神经。他走到窗边,掀开厚重窗帘的一角。凌晨的街道空寂无人,路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拖出长长的、扭曲的光影。对面楼宇的某个窗口,似乎有微弱的反光一闪而逝。是监视者吗?还是自己过度紧绷的神经产生的幻觉?

他放下窗帘,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时间,像指缝间流沙,无声无息地滑落。距离案件撤销程序启动,只剩下不到四十八小时。周明拿走了卷宗,纪委发出了警告,现在连他的私人空间也被彻底侵入。对手编织的网,正以窒息的速度收紧。

不能硬闯。他需要一个烟雾弹,一个能让对方松懈的假象。

第二天一早,陆沉准时出现在检察院。他换上了一身略显疲惫的西装,眼下带着刻意未加掩饰的青黑。走进办公室时,他不再像往常那样步履匆匆,而是微微低着头,显得有些心事重重。他主动去找了周明。

“周检,”陆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倦怠,“关于林岳案……我想通了。您说得对,办案要讲程序,讲大局。之前是我太执着,钻了牛角尖。”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平复情绪,“卷宗在您那里统一审查也好。我……申请暂时退出这个案子,休整几天。最近压力太大,状态不太好。”

周明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审视着他,像是在掂量这番话的真伪。几秒钟的沉默,长得令人窒息。最终,周明脸上露出一丝公式化的、近乎慈祥的笑意:“小陆啊,你能想通就好。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也要懂得审时度势。压力大就好好休息几天,把手头其他工作交接一下。组织上会妥善处理后续事宜的。”

“谢谢周检理解。”陆沉微微欠身,退出了检察长办公室。转身的瞬间,他眼底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接下来的两天,陆沉严格按照“放弃”的剧本行事。他不再早出晚归,按时下班,甚至破天荒地约了几个不太熟的同事吃了顿气氛沉闷的晚饭。回到公寓,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安全镜像”的电脑前,浏览着无关紧要的网页,或者对着一些旧案卷宗“发呆”。他不再联系陈默,手机通讯也仅限于日常琐事。他像一个被抽走了精气神的提线木偶,在对手预设的轨道上,扮演着“认输”的角色。

然而,在那些看似平静的夜晚,当窗帘紧闭,确认屏蔽袋里的监控装置毫无异常后,陆沉会拿出那部陈默留下的、经过特殊加密处理的备用手机。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紧绷的脸。他通过一个层层加密的匿名论坛,尝试联系那些在绝望中挣扎的被害人家属。

第一位被害人的妻子,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反复说着“没用的,警察都查不出,我们认命了”。第二位被害人的老父亲,声音嘶哑而愤怒,痛斥着凶手的残忍和司法的无能,但言语间充满了对再次揭开伤疤的恐惧和对权势的深深忌惮。希望的火苗一次次被现实的冷水浇熄。

直到第三天深夜,距离最后期限不足二十四小时。陆沉几乎要放弃这条线索时,备用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一个陌生的加密号码请求接入。

他深吸一口气,接通。

“陆检察官?”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第三位被害人——那个刚大学毕业、在公园夜跑时遇害的女孩——的妹妹,李小雨。“我……我看到你在论坛里留的信息了。你说,还有希望?”

陆沉的心猛地一跳,压低声音:“李小姐,我需要你的帮助。任何细节,任何你觉得奇怪的地方,都可能成为关键。”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只有压抑的抽泣声。过了好一会儿,李小雨才哽咽着开口:“我姐出事那天……我本来约了她一起吃晚饭的。她没来,电话也打不通。我急疯了,开车去她常跑步的公园找她……路上,差点撞到一辆车。”

陆沉屏住呼吸:“什么样的车?”

“一辆黑色的轿车,很新,款式……有点像公务车?当时天刚擦黑,路灯还没全亮,我看得不是很清楚。它从公园旁边那条小路冲出来,速度很快,差点撞上我的车头。我吓坏了,猛打方向盘才避开。那车停都没停,直接就开走了。”李小雨的声音带着后怕,“我当时太慌了,只记得车牌尾号好像有个‘7’,还有……车屁股后面贴着一个圆形的标志,像是……法院的徽章?”

法院的公务车?在案发时间段出现在公园附近?陆沉的神经瞬间绷紧:“李小姐,你还记得具体是哪条小路吗?大概几点?”

“就是公园东门旁边那条单行道,通往后面那个废弃仓库区的。时间……大概是晚上七点四十左右?我姐约我七点半吃饭,我七点三十五从家出发,开到那里大概五分钟。”

时间、地点,都对得上!陆沉强压下心头的激动:“谢谢你,李小姐!这个信息非常重要!请务必保密,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次通话!”

挂断电话,陆沉立刻在加密地图上标记出位置。公园东门小路,通往废弃仓库区……他调出第一位被害人(出租车司机)遇害地点的资料——城郊结合部一条偏僻的断头路,附近也有一个废弃的汽修厂。第二位被害人(便利店老板)的案发地点在旧城区一条小巷深处,而巷子尽头,正对着一个早已停用的区法院旧档案库房!

三个看似毫无关联的命案现场,附近都存在着废弃或半废弃的、与“司法”或“公务”沾边的建筑!而那辆差点撞上李小雨的黑色公务车,成了串联起这三个点的幽灵。

他立刻联系陈默,通过加密信道发送指令:“查全市法院系统公务车辆,黑色,尾号含‘7’,案发时间段(尤其注意第一、二、三起案发当晚七点至九点)的行车轨迹,重点比对公园东门小路、城西断头路、旧城区法院巷这三个区域!”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陆沉坐在黑暗的客厅里,备用手机屏幕是唯一的光源。他像一尊石雕,只有胸腔里心脏的狂跳泄露着内心的焦灼。陈默那边没有任何回音,加密信道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屏幕终于闪烁起来。陈默发来一个加密文件包,附带一行简短的文字:“轨迹吻合。目标锁定。车主信息见附件。小心!”

陆沉的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他迅速解密文件。首先跳出来的是一张张经过处理的、模糊但能辨认的监控截图和行车记录仪片段。黑色的轿车,在不同的时间,幽灵般出现在三个命案现场附近的关键路口!时间点与案发时间高度吻合!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目光死死盯住最后一张图片——那是车辆管理系统的内部查询截图。车主姓名、单位职务一栏,清晰地显示着:

车主:郑斌

单位职务:市中级人民法院执行局副局长

法院执行局副局长?!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了陆沉的全身,比发现公寓被入侵、电脑被监控时更甚。他盯着屏幕上那个名字和职务,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对手的力量,竟然已经渗透到了司法系统的执行核心?林岳背后那张网,远比想象中更加庞大、更加根深蒂固。他伪造的放弃假象,在这样一个发现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无边的黑暗。黎明前的夜色,浓稠得化不开。倒计时,十二小时。而他刚刚撬开的真相缝隙里,透出的不是曙光,而是更深的、令人绝望的权力阴影。系统内部的腐烂,远比外部的敌人更加致命。

第七章  真相边缘

电子钟的红色数字在黑暗中无声跳动:04:27。距离听证会召开,还有不到八小时。陆沉盯着屏幕里郑斌的名字,指尖的烟灰簌簌落下,在桌面积了薄薄一层。法院执行局副局长。这个头衔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滞涩感。对手的触角早已深入司法系统的核心,他所谓的“绝地反击”,在对方眼中,或许只是一场可笑的困兽之斗。

他猛地掐灭烟头,火星在指间一闪而逝。绝望像潮水,但更深处,一股被逼到悬崖边的狠戾升腾起来。郑斌的公务车,那辆串联起三个死亡现场的幽灵座驾,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实体线索。它一定停在某个地方,带着可能致命的证据——也许是某个疏忽留下的生物痕迹,也许是行车记录仪里未被抹除的片段。法院内部车库,是最可能的藏身之所。

时间不允许任何犹豫。他换上深色的连帽衫和运动裤,将备用手机塞进内侧口袋,拿起一个装有强光手电、取证棉签和微型指纹提取膜的工具包。出门前,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屏蔽袋里的监控装置,它安静地躺在桌上,忠实地向窥视者播放着他“在书房伏案工作”的虚假画面。

凌晨的街道寂静得可怕,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人行道上回响。法院高大的轮廓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庄严而冰冷。他绕到建筑后侧,避开正门监控,找到那扇不起眼的、专供内部车辆进出的侧门。门禁是感应卡加密码锁。陈默曾给他一个微型解码器,号称能破解市面上大部分低频门禁。

他将那个火柴盒大小的装置贴在读卡区,按下启动键。细微的电流声滋滋响起,指示灯疯狂闪烁。几秒钟后,“咔哒”一声轻响,门锁弹开。陆沉深吸一口气,侧身闪入门内。

一股混合着机油、橡胶和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地下车库空旷而阴冷,惨白的节能灯管发出嗡嗡的低鸣,勉强照亮一排排整齐停放的公务车辆。巨大的承重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空间切割成明暗交错的迷宫。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他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在空旷中激起轻微的回音。

他迅速扫视车牌。黑色的车不少,但尾号带“7”的……他目光如鹰隼般掠过一辆辆轿车,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在倒计时的钟摆上敲击。

找到了!

在靠近车库最深处的一根柱子旁,一辆黑色的帕萨特静静停着。车牌尾号——C·A717。正是李小雨描述的那辆差点撞到她的车!车身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像一头沉睡的猛兽。

陆沉屏住呼吸,贴着冰冷的承重柱阴影,一步步靠近。他绕到车尾,那个圆形的法院徽标赫然在目。他蹲下身,先用手电快速扫过车牌边缘、后备箱缝隙、后保险杠下方——这些地方最容易在行驶中沾染飞溅的泥点或细微的刮擦痕迹。强光下,后保险杠右下角一处不起眼的、已经干涸的暗褐色斑点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用棉签小心地蘸取了一点样本,密封进证物袋。

接着是车门把手。他戴上手套,用微型指纹提取膜轻轻覆盖在驾驶位外侧把手上。就在他屏息凝神,准备进行下一步时——

一股凌厉的恶风毫无征兆地从脑后袭来!

陆沉几乎是凭着在警校训练出的本能反应,猛地向前一扑!冰冷的金属物体带着刺耳的破空声,擦着他的后颈狠狠砸在他刚才蹲着的水泥地上,溅起几点火星!

他狼狈地翻滚起身,背靠着冰冷的帕萨特车身。一个高大的黑影从柱子后面无声地转了出来,堵住了通往出口的路径。那人全身包裹在黑色的紧身衣里,脸上戴着只露出眼睛和口鼻的战术面罩,手里握着一根沉重的甩棍,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冰冷而毫无感情。专业的杀手。不是郑斌本人,但绝对是冲着他来的!

杀手没有任何废话,甩棍带着沉闷的风声再次横扫过来,直取陆沉的头颅!陆沉矮身躲过,甩棍砸在帕萨特的车门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金属凹陷下去一大块。陆沉趁机一脚踹向对方膝盖,却被对方轻易格开,反手一棍抽在他的肩胛骨上!

剧痛瞬间炸开,半边身体都麻了。陆沉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对方的力量和速度都远超常人,动作简洁狠辣,招招致命。他根本不是对手!

杀手步步紧逼,甩棍化作一片模糊的黑影,封锁了陆沉所有闪避的空间。陆沉只能狼狈地格挡、翻滚,每一次碰撞都震得他手臂发麻,骨头仿佛要裂开。他眼角余光瞥见地上散落着几块维修留下的碎砖头。

机会!

在杀手又一次高举甩棍下劈的瞬间,陆沉猛地抓起一块碎砖,狠狠砸向对方的面门!杀手下意识地偏头躲闪,动作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迟滞。

就是现在!

陆沉不退反进,用尽全身力气合身撞入对方怀中!两人重重撞在帕萨特的车身上。混乱中,陆沉的手在对方紧握甩棍的手腕上狠狠一抓!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他刚才摔倒时,手套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磨破了!

杀手显然没料到这一下,身体被撞得微微一晃。陆沉趁机挣脱,转身就向车库深处更黑暗的区域狂奔!身后传来杀手低沉的咒骂和急促的脚步声。

陆沉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肺里火辣辣地疼。他冲进两排车辆之间的狭窄通道,借着车辆的掩护拼命奔跑。杀手紧追不舍,沉重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

突然,陆沉脚下一滑,似乎踩到了什么油渍,身体失去平衡向前扑倒!他下意识地伸手撑地——

就在手掌按向冰冷潮湿的水泥地面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指尖触碰到了某种极其细微、带着黏腻感的异物!是刚才摔倒时从杀手手腕上抓下来的!可能是皮肤碎屑,也可能是汗液混合的皮脂!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疼痛。他连滚带爬地躲到一辆SUV庞大的车身后,背靠着轮胎剧烈喘息。他颤抖着抬起右手,借着远处微弱的光线,看到自己磨破的食指指尖上,沾着一点极其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深色污迹。

杀手的身影出现在通道口,脚步停了下来。他似乎在侧耳倾听,冰冷的视线扫过一辆辆静止的车辆。时间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后,杀手没有继续深入搜索,而是果断转身,快步走向车库出口,身影迅速消失在阴影中。他放弃了?还是接到了其他指令?

陆沉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冷汗浸透了后背。肩胛骨的剧痛一阵阵袭来,但他顾不上这些。他小心翼翼地从工具包里取出最后一张干净的指纹提取膜,用镊子夹着,极其轻柔地覆盖在自己沾着污迹的食指指尖上。薄膜清晰地吸附下那点微小的痕迹,形成一个几乎难以辨认的、残缺的纹路轮廓。

他成功了!在生死搏斗的混乱中,他竟意外地从杀手身上获取了生物痕迹!这可能是直接指向幕后黑手的铁证!

希望的火苗刚刚燃起,下一秒就被冰冷的现实无情浇灭。他低头看着薄膜上那点微弱的痕迹,一股更深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

非法潜入。非法取证。在未经授权的情况下,在私人车辆(虽然是公务车,但登记在郑斌个人名下)上提取的痕迹,甚至是在与不明身份袭击者搏斗中获得的、来源存疑的生物样本……所有这些,在法庭上都将被视为非法证据,没有任何证明力,甚至可能反过来成为对方攻击他违法办案的把柄!

他冒着生命危险,在最后关头抓住的救命稻草,竟然是一根无法使用的稻草!

陆沉靠在冰冷的轮胎上,仰头望着车库顶棚昏暗的灯光,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的铁锈味。身体的疼痛,精神的疲惫,希望的破灭,像沉重的枷锁将他牢牢锁住。听证会将在几小时后开始,而他,手里空空如也。林岳将再次大摇大摆地走出法庭,嘲笑着他的无能,嘲笑着法律的苍白。

他挣扎着站起来,拖着疼痛的身体,像一具行尸走肉般走出车库。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已经过去,天边泛起一丝灰白,但城市依旧笼罩在死寂的寒意中。他回到公寓楼下,信箱的投递口里,塞着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扁平的牛皮纸文件袋。

他麻木地取出文件袋,回到死寂的公寓。撕开封口,里面没有信,只有一个小小的、透明的物证袋。

袋子里,安静地躺着一片极其微小的、几乎透明的生物组织薄片。薄片上贴着一个熟悉的、手写的标签:

K-073  -  原始样本  -  备份

第八章  终局审判

牛皮纸袋粗糙的触感还留在指尖,陆沉盯着物证袋里那片薄如蝉翼的生物组织,呼吸凝滞。K-073——那个被宣告“意外污染”而失效的关键原始样本,此刻竟以“备份”的形式,诡异地回到了他手中。标签上的字迹是打印体,冰冷而毫无线索。是谁?在什么时候?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无数疑问在脑中炸开,但肩胛骨尖锐的疼痛和电子钟上无情跳动的数字(05:12)像两把冰冷的钳子,扼住了他所有思考的余裕。

没有时间验证,没有时间犹豫。这薄片承载的是最后一丝微光,也可能是另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他小心翼翼地将物证袋贴身放好,抓起外套冲出门。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城市在苏醒,而他的战场,在几个小时后那座象征司法权威的听证厅。

听证会现场的气氛紧绷如弦。长条桌两侧壁垒分明。陆沉这边,只有他和一位被临时拉来壮胆、明显底气不足的年轻书记员。对面,林岳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在欣赏一场与己无关的戏剧。他身旁的律师团队阵容豪华,领头的张律师正慢条斯理地整理着面前厚厚一叠文件,姿态从容,胜券在握。旁听席上,被害人家属们压抑的悲愤目光,媒体记者们蓄势待发的长枪短炮,以及几位神情严肃、代表上级机关列席的官员,共同构成了一幅无声的压力图景。

主持听证的是一位头发花白、面容刻板的老法官。他敲了敲法槌,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关于犯罪嫌疑人林岳涉嫌连环杀人一案,因关键物证K-073号DNA样本被实验室证实存在污染,失去证明效力。控方,你方是否还有新的、合法有效的证据提交?若无,本院将依法启动撤销案件程序。”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陆沉身上。他缓缓站起身,肩部的剧痛让他动作有些微不可查的迟滞,但他挺直了脊背。他能感觉到林岳投来的、带着猫捉老鼠般戏谑的眼神。

“审判长,”陆沉的声音因疲惫和紧张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我方申请提交一份新的关键物证。”

场内响起一阵低低的骚动。张律师眉头微皱,随即又舒展开,似乎觉得这只是垂死挣扎。

“什么物证?来源是否合法?”老法官锐利的目光扫过来。

陆沉深吸一口气,从内袋取出那个小小的物证袋,高高举起。透明的袋子里,那片生物组织在灯光下折射出微弱的光。“编号K-073原始样本备份。我方主张,此前实验室宣布污染的样本,其污染过程存在重大人为干预嫌疑,并非意外。这份备份样本,可以证明原始K-073样本的纯净性及其与案发现场的直接关联!”

“荒谬!”张律师猛地站起来,语速极快,“审判长!控方这是在混淆视听!首先,这份所谓的‘备份’来源不明,程序严重违法!其次,此前实验室的污染报告是经过权威机构复核确认的,具有法律效力!控方仅凭一个来路不明、无法证明其真实性和关联性的所谓‘备份’,就想推翻既定结论,这是对司法程序的公然藐视!我方强烈抗议,并请求法庭驳回控方此证据,并立即终止本案!”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律师特有的煽动性。旁听席上支持林岳的一方甚至响起了零星的掌声。被害人家属们则脸色惨白,眼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又迅速黯淡下去。

陆沉没有立刻反驳。他环视全场,目光扫过那些或怀疑、或愤怒、或麻木的脸,最后定格在审判席上。“审判长,我方请求当庭进行证据比对和说明。”

老法官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允许。控方,请阐述你方证据链及对污染报告的质疑。”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成了陆沉一个人的战场。他强忍着肩部的疼痛,声音却越来越稳,越来越有力。他不再纠缠于那份“备份”的合法性——那确实是他无法自证的软肋。他选择了另一条路,一条更危险,却可能引发更大风暴的路。

他调出了精心准备的投影。屏幕上,不再是枯燥的法条和报告,而是一条条清晰的时间线,一张张关联图。

“各位请看,”陆沉指向屏幕,“这是证据保管链的完整记录。K-073样本在送检前,唯一接触过它的看守所警卫张勇,在样本被宣布污染后第三天,其个人账户突然多出一笔无法说明来源的巨额汇款,随后辞职,人间蒸发。”

画面切换。“这是实验室技术员李雯的暗网交易记录截图。记录显示,在污染报告出具前一周,她曾出售过实验室内部系统的临时访问权限。购买者ID虽经加密,但资金流向最终指向一个与林岳家族企业密切相关的空壳公司。”

第三张图,是复杂的资金网络。“这是黑客协助破解的加密文件,揭示了林岳的叔叔,副市长林国栋先生,通过多层离岸公司,向一个名为‘清洁服务’的隐蔽账户支付款项的记录。而该账户,在污染事件发生前后,有数笔大额支出,收款方包括……张勇和李雯!”

最后,屏幕上定格了三张不同命案现场周边的监控截图,都用红圈标出了一辆黑色公务车。“车牌尾号C·A717,登记在法院执行局副局长郑斌名下。这辆车,在三个被害人遇害前后,均出现在现场附近。而就在昨夜,”陆沉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试图在该车上寻找可能的生物痕迹时,遭到了专业杀手的伏击!”

他猛地扯开一点衣领,露出肩部包扎的纱布边缘,以及脖颈上新鲜的擦伤淤痕。“这就是代价!对方不仅要污染证据,更要消灭任何试图接近真相的人!那份被宣布污染的K-073报告,所谓的‘意外’,根本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目的只有一个——让真正的凶手林岳,逍遥法外!”

整个听证厅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记者们的手指在键盘上疯狂敲击,闪光灯连成一片。旁听席上,被害人家属捂住了嘴,泪水无声滑落。列席的官员们脸色铁青,交换着凝重的眼神。林岳嘴角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沉的、被彻底激怒的冰冷。张律师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却发现所有精心准备的法律条文在陆沉抛出的这一连串指向权力核心的指控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审判长!”陆沉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此案早已不是简单的杀人案!它涉及司法腐败,权力滥用,甚至买凶杀人!我方恳请法庭,暂缓撤销案件程序,并提请上级机关,尤其是最高司法机关介入,对本案进行彻查!还死者以公道,还法律以尊严!”

他话音刚落,听证厅的大门被猛地推开。几名身着不同制服的、神情肃穆的人员快步走入,为首一人径直走向审判席,向老法官出示了证件并低声交谈了几句。

老法官听完,面色凝重地点点头,再次敲响了法槌,声音响彻全场:“鉴于控方提出的新情况涉及重大程序问题及可能存在的职务犯罪,本庭决定:即刻起,暂停本案撤销程序!相关卷宗及证据,移交由最高人民法院巡回法庭组成的特别调查组接管!犯罪嫌疑人林岳,予以当庭逮捕!”

“咔嚓!”冰冷的手铐锁住了林岳的手腕。两名身材高大的法警一左一右将他架起。在被带离座位,经过陆沉身边时,林岳猛地停下脚步。他转过头,脸上没有了惯常的伪装,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怨毒和……一丝诡异的、洞悉一切般的嘲弄。

他凑近陆沉,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毒蛇的信子钻进陆沉的耳朵:“陆检察官,干得漂亮。不过……”他嘴角咧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你以为,这就结束了?”

林岳被法警强硬地带离,那声冷笑的余音却如同跗骨之蛆,久久回荡在陆沉耳边。听证厅内人声鼎沸,记者们争先恐后地涌向陆沉,闪光灯几乎要将他淹没。被害人家属哭喊着想要靠近他表达感谢。最高法院调查组的人员开始有条不紊地接收卷宗。

陆沉站在原地,肩上的伤口在喧嚣中隐隐作痛。他看着林岳被押上警车的背影,窗外刺眼的阳光照在警车锃亮的车身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林岳最后那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刚刚因胜利而翻腾的心湖里,激起了更深、更暗的漩涡。

第九章  余波未平

最高法院特别调查组的介入,像一剂强效镇定剂注入了沸腾的舆论漩涡。林岳被正式批捕,关押地点保密,案件卷宗被严密接管,所有相关调查权限瞬间从市检察院剥离。陆沉肩上的重担仿佛一夜之间卸下,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踩在棉花上的虚浮感。他不再是那个孤注一掷、在听证会上掀起惊涛骇浪的斗士,而成了一个等待被评估、被安排的“前主办检察官”。

听证会后的第三天,通知来了。不是来自调查组,而是来自市检察院人事处。一份打印工整、盖着鲜红印章的调令静静躺在他的办公桌上。

“调令:经研究决定,任命陆沉同志为西岭市人民检察院副检察长(挂职锻炼),请于三日内报到。西岭市地处偏远山区,是出了名的“清水衙门”,也是系统内默认的“发配”之地。这份调令,措辞冠冕堂皇,理由充分——“挂职锻炼”、“丰富基层经验”、“培养复合型人才”。但陆沉看得懂字里行间的冰冷寒意。这是奖励吗?不,这是流放。是某些人急于将他这个麻烦制造者踢出权力中心,踢得越远越好。

他捏着调令,纸张边缘硌着指腹。窗外,城市依旧喧嚣,阳光明媚,仿佛几天前那场震动整个司法界的风暴从未发生过。胜利的滋味如此短暂,转瞬就被这盆兜头冷水浇得透心凉。林岳那句“你以为这就结束了?”的冷笑,此刻像冰锥一样刺进他的脑海。这调令,是否就是那“结束”的开始?还是说,它本身就是新一轮“游戏”的序幕?

他默默收拾着个人物品。案头堆积如山的卷宗早已被调查组收走,办公室显得异常空旷。陪伴他多年的旧茶杯,几本翻得卷边的法律典籍,还有一张在警校毕业时的合影——照片上的年轻人眼神锐利,充满理想。他拿起照片,指尖拂过那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面孔,最终停留在自己年轻的脸庞上。那时的他,大概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会以这种方式离开。

他一件件将东西装进纸箱。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告别。这里承载了他太多的汗水、挣扎、愤怒和不甘。当他弯腰去捡掉落在桌角的一张便签纸时,目光无意间扫过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那个他通常只放些无关紧要杂物的角落。

抽屉没有上锁。他下意识地拉开。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张废弃的打印纸。就在他准备关上时,视线却凝固在抽屉最深处,紧贴着内壁的地方。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张对折的白色纸条。

陆沉的心猛地一沉。他确定自己从未放过这样一张纸条。他屏住呼吸,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纸张冰冷的表面。他缓缓将它抽出,展开。

纸条上,只有一行打印出来的宋体字,简洁得令人窒息:

游戏才刚开始。

没有落款,没有日期。字迹冰冷,毫无生气,却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瞬间缠绕上他的脖颈。

寒意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头顶。他猛地抬头,环顾四周。办公室的门紧闭着,窗外是午后安静的光线。一切如常,没有任何异样。但这张纸条的出现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是谁?什么时候?怎么放进来的?这里是他工作多年的地方,是检察院的核心区域,有着严格的门禁和监控!对方竟然能如此轻易地将这样一份“战书”塞进他的抽屉,这意味着什么?

他攥紧了纸条,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林岳被捕前的冷笑,晋升调令的冰冷,此刻都在这张纸条上找到了残酷的印证。这不是结束,甚至连中场休息都算不上。对手远比他想象的更强大,更无孔不入。他们不是在庆祝胜利,而是在宣告新一轮的猎杀已经开始。而他,陆沉,这个刚刚侥幸从风暴中心被“流放”的检察官,依然是猎物。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将纸条小心地收进贴身口袋,仿佛那不是一张纸,而是一枚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他加快了收拾的速度,动作不再迟疑,反而带着一种决绝。西岭?偏远山区?或许那里也并非净土。但无论如何,他必须离开这个已经不再安全的堡垒。

纸箱很快装满。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熟悉的办公室,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桌面,扫过紧闭的窗户,扫过墙角那盆因为疏于照料而有些蔫了的绿植。然后,他抱起纸箱,转身,拉开了办公室的门。

走廊里空无一人。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和孤独。他没有回头。

城市的另一端,远离喧嚣的城郊,一栋掩映在茂密绿植后的独栋别墅书房内,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的光线。林国栋背对着巨大的红木书桌,站在窗前。窗外精心打理的花园在暮色中显得影影绰绰。

他手里握着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半边脸,线条冷硬,没有丝毫听证会风波后的焦虑或愤怒,只有一种深潭般的平静,以及平静之下令人心悸的寒意。

电话接通了,他没有寒暄,声音低沉而平稳,像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工作安排:

“他收到调令了。西岭那边,安排好。处理掉那个检察官,要干净,像之前一样。”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倾听对方的回应,几秒钟后,只淡淡地补充了一句:“记住,这次,别再留下任何‘污点’。”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书房里重新陷入一片沉寂的黑暗。他依旧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那片模糊的夜色,仿佛在凝视着猎物即将踏上的、那条通往终结的遥远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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