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四十五章 释然
是啊,兴明。
崇祯自己的儿子。
太祖皇帝有么,成祖皇帝有么。
他们的儿子,都没有自己儿子厉害。
如今,朱兴明做到了,甚至做得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好。
崇祯比不上太祖之万一,也不及成祖十之一二,但他是一个优秀帝王的父亲。
这个认知,像一道光,穿透了厚重的自我否定与执念的阴霾。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脸上泪痕未干,眼睛红肿,神态憔悴不堪。
但崇祯那双眼睛里,一直燃烧着的、混乱而痛苦的火焰,已经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风暴后的、带着悲伤与疲惫的平静,甚至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解脱。
他没有说话,只是反手握住了周太后的手,握得很紧。
周太后看着他眼中的变化,心中那块沉重的巨石,终于落了地。
她知道,那个钻入牛角尖、近乎走火入魔的丈夫,终于被她拉了回来。
这一夜,慈庆宫的寝殿内,久违的宁静。
崇祯在妻子的陪伴下,沉沉地睡去。
自南巡归来后,第一次,没有在梦中被馊豆腐的味道或战场的厮杀所惊醒。
他或许依旧会在某个瞬间,想起自己作为皇帝的失败,但那不再是不能触碰的伤口。
他或许依旧会羡慕太祖、成祖的雄才大略,但那不再是非要达成的执念。
崇祯不再执着于前往煤山脚下,去监督那半亩在秋风中顽强生存、却注定无法迎来丰硕收获的粟米。
也不再兴致勃勃地召见武将,讨论那些不切实际的北伐方略。
他仿佛一下子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被那场耗尽全力的哭泣抽走了所有虚假的精神,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近乎虚脱后的平静。
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慈庆宫内,有时是在暖阁里临窗而坐,面前摊开一本闲书,却许久不曾翻动一页,只是静静地看着庭院中那几株叶子已落尽的海棠树,目光悠远而安然。
有时,他会在周太后的搀扶下,在宫苑内缓缓散步,步伐不再像之前那样焦躁匆忙,而是真正的、属于老年人的蹒跚。
他甚至开始有兴致过问一些极其琐碎的日常。
“你看那盆墨菊,是不是该搬到暖房里去了?朕瞧着今早的霜色有些重。”他会指着廊下的一盆菊花,语气平和地说道。
或者,在用膳时,他会对某一道清淡的汤品微微颔首:“这荠菜豆腐羹,味道甚好,有几分……家常的意味。”
这种变化,起初让身边伺候的太监宫女们有些无所适从,太上皇不再轻易动怒,不再提出各种匪夷所思的要求,他的沉默不再是压抑的风暴前兆,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安宁。
周太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充满了欣慰与酸楚交织的复杂情感。
她知道,丈夫并非忘记了过往,也并非完全摆脱了心结,他只是终于学会了与之共存,用一种更温和、也更疲惫的方式。
这一日午后,秋阳暖煦,透过明净的琉璃窗,在室内投下大片明亮的光斑。
崇祯靠在铺着软垫的躺椅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绒毯,闭目养神。周太后则坐在不远处的绣墩上,就着明亮的光线,做着一些简单的针线活,那是为崇祯缝制的一双更厚实的布袜。
殿内静谧无声,只有偶尔针线穿过布料的细微声响,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遥远的宫人行走的脚步声。
“皇后……”他轻声唤道。
周太后抬起头,放下手中的针线,温婉一笑:“陛下醒了?可要喝点水?”
崇祯摇了摇头,示意她过来。周太后起身,走到躺椅边。崇祯伸出手,握住了她因常年操持而略显粗糙的手。
“这些年来……辛苦你了。”他说道,声音有些沙哑,却充满了真挚。
周太后微微一怔,随即眼中泛起泪光,她反手握紧他的手,摇了摇头:“臣妾不辛苦。只要陛下心安,臣妾便心安。”
他不再说话,只是握着妻子的手,重新闭上眼睛,感受着午后阳光暖融融的温度,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一个名叫朱由检的老人,在生命的余晖里,找到了内心的平静。
几天后,太子朱和壁前来请安,并带来了南方的最新消息。
皇帝朱兴明一行已抵达广州,视察了规模宏大的市舶司和正在建造的、用于远洋航行的巨大宝船,并与来自泰西诸国、阿拉伯、天竺等地的商人使者进行了友好的会谈,展现了宏业盛世海纳百川的气度。
朱和壁讲述这些时,语气中充满了对父皇开拓精神的敬佩。
若是以前,崇祯听到这些,内心难免又会泛起复杂的波澜,或自惭形秽,或激发起不切实际的攀比之心。
但这一次,他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带着平和的微笑,不时点点头。
待朱和壁说完,崇祯缓缓开口道:“兴明做得很好。开海通商,兼容并蓄,此乃富国强兵之大道。朕,当年囿于眼界与形势,未能在此方面有所建树,实为憾事。如今见他做得风生水起,朕心甚慰。”
他的语气里,没有了丝毫的酸涩与勉强,只有一种作为父亲的、纯粹的骄傲与欣慰。
崇祯看着眼前英气勃勃、仁厚稳重的孙子,又想到在南方开创局面的儿子,心中那份属于“朱家”的传承感,第一次如此清晰而温暖地涌流。
他或许不是链条上最耀眼的那一环,但他连接了过去与未来,他见证了倾颓与中兴,并且,他培养出了足以光耀门楣、稳固江山的继承人。
这,或许就是他朱由检,作为一个皇帝,一个父亲,所能做出的、最好的贡献。
他抬抬手,对朱和壁温言道:“政务繁忙,不必日日来请安。有你监国,张先生辅佐,朕是放心的。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朱和壁恭敬地行礼告退。走出慈庆宫,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沐浴在秋日阳光下的宫殿,只觉得往日那种隐隐的压抑感已然消失。
殿内,崇祯对周太后笑了笑,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淡然与诙谐:“看来,朕这种地不成、打仗不了的太上皇,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安安分分地颐养天年,不给他们添乱,便是最大的功劳了。”
周太后也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如同秋日盛放的菊花:“陛下能如此想,便是天下最大的福气。”
从此,紫禁城里少了一个神神叨叨、折腾自己也折腾别人的太上皇,多了一个慈祥、安静、偶尔与妻子絮叨家常、看着孙辈玩耍时会露出真切笑容的老人。
那半亩煤山脚下的粟米,最终在寒冬来临前,只收获了少许干瘪的谷穗。
太监请示如何处理,崇祯只是淡淡地说:“喂了鸟儿吧,也算是一段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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