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二章 考验
高文采并未特意保密此事,他在此刻说出来,也是告诫在场的商人,再通过他们的嘴巴告诫松江府的商人,别再想些有的没的,老老实实做事才是要紧。
要不然,李万福就是他们的下场!
“此外...”高文采语气变得郑重起来,侧身示意院中的仆从将东西拿进来。
直到此时,他们才发现院中还站着几个仆从,他们手中抬着一个用黄绸覆盖的长条物件。
“本官还有一事,乃是奉旨,特来为高东家送来此物!”
高成磊心中一动,看着那东西隐隐有所预感。
高文采揭开黄绸,露出一块黑底金字的牌匾,上面是四个遒劲有力、气势磅礴的大字:大明义商!
“此乃吏部倪元璐你大人奉旨亲笔所书,特赐高东家,以嘉奖在松江棉布一役中,勇于任事、顾全大局、忠谨济国之功!”
高文超朗声宣布,同时眼眸扫了旁边一眼。
那几个行商眼睛瞪得老大,眼中满是羡慕嫉妒恨,他们压根想不到,高成磊的运气竟然能这么好,不仅得了特许,还得了陛下赏赐的牌匾。
虽不是陛下亲手写的,可是倪大人奉旨亲手写的,和陛下亲手写的也没多大区别了!
有了这个牌匾,高成磊这小子别说在松江了,就是在整个大明行商之中,都可以横着走了!
高成磊看着那四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金字,只觉得一股热流直冲头顶。
他连忙整理衣冠,朝着京城方向,推金山倒玉柱般跪拜下去,声音不自觉也颤抖起来。
“草民高成磊,叩谢陛下天恩,陛下万岁!”
这块牌匾,远胜于任何金银赏赐。
这不仅是无上的荣耀,更是一道护身符!
从今往后,谁再想用盘外招对付他高成磊,对付高家商行,都得先掂量掂量这块“大明义商”的牌匾!
高文采看着他,语气缓和道:“高东家,望你在北贸未来更多事务中,继续秉持此心,为大明效力!”
“成磊谨记圣训,定当竭尽股肱,不负皇恩!”
高成磊再次叩首,方才起身,小心翼翼摸了摸牌匾,而后命府中仆从先安置下去,稍后挂于正堂之上。
高文采并未多留,事情办妥便离开了高府,司文元也说了几句恭喜的话,灰溜溜得离开了。
而几日后,高家被御赐牌匾的事也早松江府传开,无不震撼。
这高家,以后不仅不能得罪,还得多捧着,多套近乎才好啊!
......
京师,临时的北疆榷场衙门的签押房内,张佳玉对着最终拟定呈御前的特许商行名单,陷入了罕见的犹豫。
名单上,“董家商行”四个字赫然在列,其资质、财力、信誉以及北方贸易经验,都完全符合甚至超出了遴选标准。
然而,张佳玉的指尖在这四个字上停留了很久。
他与董家有旧,此事并非秘密,以锦衣卫之能,定然记录在案。
若将此名单呈上,陛下会如何看待?
是否会认为他张佳玉假公济私,借机提携故旧?
可若因避嫌而将董家划去,于公,是朝廷损失了一个极佳的合作对象。
于私,违背了他为国举贤不避亲仇的处事原则,更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思虑再三,张佳玉将名单仔细折好,放入袖中,毅然起身,“备轿,进宫!”
武英殿内,朱由检看着站在殿中,神情有几分忧心忐忑的张佳玉,有些意外,“很少见你有此般神色?怎么,遴选特许商行不顺利?”
张佳玉躬身,将名单从袖中取出,双手奉上,“陛下,臣有下情禀奏,涉及名单中一家商行,恐惹物议,有负圣恩,故不敢不先行陈明。”
朱由检眉头微挑,来了兴趣,“哦? 暂且说来。”
张佳玉仍旧捧着名单,开口道:“名单中,有一家董氏商行,臣与董家有旧,此事,想必锦衣卫已有记录,臣不敢隐瞒。”
抬起头,目光清澈,继续道:“臣今日并非为其求情,而是陈说事实,当年陛下下诏,鼓励商民迁居辽东,充实边地,诸多商贾观望不前,唯恐血本无归,是这董家,率先响应朝廷号召,携伙计、工匠、粮种、货物,北上开原。”
张佳玉还记得自己同他们一路到了沈阳,彼时已不见中原繁华景象,更多的荒凉和严寒,而他们要去的,还要更北的开原。
彼时的开原,什么都没有!
“当时开原残破,百业凋零,董家至后,不仅重建商铺,更是出资协助修筑城墙、开设市集,以其商队脉络,将关内货物运来,将辽东皮毛药材运出,生生带动了一片气象,可以说,今日开原之繁华,董家居功至伟,其于北地经验之丰,人脉之广,根基之深,于此次与罗刹贸易,实有莫大助益。”
朱由检并没有立即回应张佳玉的坦诚,而是用一种看不出喜怒的目光注视着他,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案。
“张卿,你如此不避嫌疑,极力为这董家陈情,甚至不惜自曝交往,你就不怕,朕会以为,你收了董家天大的好处,才这般为其奔走吗?”
这话如同一声惊雷,在张佳玉耳边炸响。
他立即跪倒在地,声音保持冷静,“陛下明鉴!臣若有收受董家半分好处,愿受千刀万剐之刑,臣之所以直言,正是因为我行得正、坐得直,无愧于心,更无愧于陛下!”
朱由检不置可否,话锋却陡然一转,语气变得冷冽起来,“即便你张佳玉两袖清风,可你莫要忘了,这董家,是晋商!”
张佳玉听了这话,心头蓦地一沉!
是啊,他忘了这最重要的一点,董家,是晋商!
朝廷从前吃了晋商多大的亏,那些人里应外合,将粮食、铁器、盐茶,甚至军情,源源不断地输送给建奴。
是他们,用大明的物资,养肥了大明的敌人!
“范永斗、王登库、靳良玉...这些名字,朕记得,朝廷记得,天下人都记得!他们哪一个起初不是看似安分守己的商人?你张佳玉又如何能保证,今日你口中这个忠谨的董家,他日不会成为第二个范永斗?不会将我大明与罗刹贸易的底细、边防的虚实,转头就卖给和兰人,或者...其他的什么人?”
皇帝的质问,一句比一句凌厉,直指问题的核心。
这不是对张佳玉个人的不信任,而是以董家为代表的整个晋商群体,乃至在巨大利益面前人性忠诚度的深刻怀疑。
压力如同实质般笼罩在张佳玉身上。
他知道,此刻任何苍白的保证都是无用的。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迎向皇帝锐利的目光,说出了他深思熟虑后的回答:“陛下所言,字字诛心,亦是事实,臣无法保证,任何人都无法保证一个人、一个家族未来的选择。”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坚定,“但正因如此,朝廷才更需要立规矩、设枷锁、明刑典!”
张佳玉目光坚定,“陛下,正因为我大明曾被晋商所害,才更因该知道,堵不如疏,禁不如管,若因昔日之恶,便疑天下晋商,将其尽数推向对立,岂非是自断臂膀,逼其再生异心?”
“对待董家,乃至所有入选商行,朝廷不应依赖于其自身的忠谨,而应依赖于不可逾越的规则和难以承受的后果!”
张佳玉的声音铿锵有力,“臣在章程中已明确,所有特许商行,其核心人物家眷,需在京师登记,其重大交易,需向北疆榷场衙门提前报备,其账目,需随时接受监察审计署与锦衣卫的核查,若有任何资敌、泄密之行,一经发现,不止本人凌迟,全家流放,其所在商行亦永久除名,所有财产充公!”
“陛下,唯有将此利剑悬于头顶,让其深知背叛的代价远超收益,方能使其忠谨,而董家,其在开原的庞大产业、数百口族人,便是其最好的抵押,此乃以制度驭人,而非以人心测度。”
朱由检面上的冷厉如同春冰遇阳,渐渐消融,化为一种深沉而欣慰的笑意。
他站起身来,走下御阶将张佳玉扶起,面对张佳玉疑惑不解的神情,朱由检开口道:“起来吧,你方才一番话,甚得朕心!”
他负手走到舆图前,目光扫过辽东与山西,语气变得深邃。
“朕怎么会不知道你所说的这些?若朕真的因为晋商过往的劣迹便因噎废食,就不会下诏鼓励商民迁居辽东,更不会让董家这类商行在开原扎根,还将生意做得如此之大。”
张佳玉看着皇帝的背影,心中泛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难道陛下刚才,都是试探自己的?
朱由检转过身,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锦衣卫在辽东,盯着的又何止是建奴的动静?”
只此一句,便让张佳玉心中豁然开朗,同时又感到一阵凛然。
原来陛下对一切都洞若观火,董家乃至所有在辽东的商行,恐怕早就在锦衣卫的密切监视之下。
陛下允许他们发展,本身就是一种掌控之下的利用。
“朕今日之所以如此诘问于你,一者,是看你张佳玉是否有魄力,在朕的质疑面前,能否坚持你认为是正确的事情,能否拿出足以说明朕的方略,是非一味退缩或者谄媚。”
北疆榷场衙门将会是大明和罗刹贸易的一个重要衙署,若掌舵者是个唯唯诺诺之人,必定会耽误其发展道路。
张佳玉已经在出使罗刹一行中展现了他的智慧,而当两国安定下来正式开展贸易后,处理的琐事难度,不会比出使罗刹要小。
“二来,朕也是借此机会,再次警醒你,以及所有经办此事的官员,与商贾打交道,尤其是那些手握重资、关系盘根错节的巨贾打交道,万不可因私谊、因旧情,便有丝毫松懈,掉以轻心。”
朱由检负手而立,语气沉凝,“制度是枷锁,监督是利器,但执掌枷锁与利器的,是人!”
“...若人有私心,或麻痹大意,再好的制度也会被钻出空子,朕要你们时刻记住范永斗等人的教训,记住他们是如何一步步将朝廷的信任践踏在脚下...”
“...对董家,可用,但必须慎用、严管,这份警惕之心,一刻也不能放松!”
张佳玉听得心潮澎湃,更是肃然起敬。
“陛下教诲,臣铭记于心,臣必当时刻谨守臣节,秉公办事,绝不敢因私废公,更不敢有负陛下信任与重托!”
“好了,你去吧!”朱由检挥了挥手,语气恢复平和,“名单既已核定,便按章程尽快推行,朕等着北疆贸易,传来第一个好消息!”
“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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