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 章原本轨迹6
两人一前一后朝万府进发。
有文才引路,没费什么周折就顺利走出柚子林。
林外雾气稀薄许多,阳光从枝叶缝隙漏下,在潮湿泥地上印出斑驳光斑。
空气里那股甜腻的柚子清香淡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泥土和腐叶混合的腐臭气味。
小厮满心佩服:衙门请来的大师果然比老爷找的野路子靠谱。之前那位先生脾气大,眼睛长在头顶,对下人呼来喝去更是家常便饭。
眼前这位说话温和,特别是方才那记擒拿手……呃,应该是自己突然冲出去,吓着人家了,不是先生的错。
小石头心里这么想着,脚下跟得更紧了些。
走着走着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身后工具房区域,那片特别的浓雾依然静静盘踞在房子深处,看上去有些压抑和心悸,只一眼就错开了目光。
文才每走一段就取出罗盘勘测方位,记录磁场变动,在心中默默推算阵眼与生门。
林间小径越来越窄,两旁杂草丛生,偶尔有受惊的虫蛇窸窣溜走。
做完这些,又神色如常地继续前行,途中问起万家旧事。
在他看来,所有灭门惨案的背后,都藏着一桩不足为外人道的恶业,这是自古不变的道理。
倘若万家当真清白无辜,哪会招来如此惨烈的报复?
小石头也没半点隐瞒的意思。
他是今年才被夫人从街上捡回来的小乞丐,安置在牲畜房饲养禽畜,心里一直念着这份恩情,自然希望主家能渡过此劫。
但来了这些时日,下人间窃窃私语的议论、外头的风言风语、老太爷死后接连发生的怪事,以及主家偶尔流露的端倪,都指向同一个事实:这户人家绝非善类。
别的暂且不提,能富甲一方的人手上多少沾着不干净。
闹得最厉害的就是柚子园扩建时强购村民田地的事。
带走近万府外围,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天边。
远处山峦轮廓模糊,风掠过荒草,发出呜呜的轻响,像是在替谁哀鸣。
文才抬手示意停下,没有先进入方府,反而在四周勘察起来,小石头见此情形也跟上去,还一个劲的跟他说方家以前的事。
柚子村本是个组合村落,周边田地皆是村民各自开荒,经过几代耕耘,理所应当应该属于私产。
最开始整个村子相当于合资种植柚果,万家原本只是其中最大的果农。
一次偶然,他们搭上外地买主,有了自己的销路,就想扩张土地种植更多柚子。
起初还算讲些情面,只买了周边山林扩建,还热心招揽村民帮忙开荒,承诺支付工钱。
可等地开垦出来算盘珠子一打,账目一算,哎呀,万家父子肉痛了!
工钱数目实在扎眼。
“不如一人分一片地抵账吧。”老太爷当机立断改了主意。
对老实巴交的庄稼人而言,地比现钱更实在,多数人应下这第一次变卦。
那时村中还一派和气,欣欣向荣,年轻人集合在小山坡上讨论后续规划,憧憬未来光景。
但人心贪婪,有一就有二。
比起淳朴乡亲,常去衙门打点的老太爷更懂得如何钻空子。
待大伙将荒地整治成园、种上柚苗,连成一片的柚子林蔚为壮观。
老太爷望着连绵一片翠绿奇景,心里翻腾:这要是全成了我家的该多好。
他是个敢想敢干的人,加上好大儿在旁煽风点火,“爹,地契又没过给他们,这地本来就算咱们的。就算告到衙门,顶多赔些栽树的工钱,还能翻了天不成?”
这话可谓无耻至极,正中老爹下怀。索性决定,地,不给了。
反正是作恶,不如做绝。
老太爷连哄带骗,让乡亲们继续替他照料果树。
那些老实人还当是在经营自己的土地,傻傻地施肥除草,眼巴巴盼着收获。
园子里的柚树一天天长大,开出一树树白花,香得醉人,也香得发腻。
几年过去,树苗长成,硕果累累,沉甸甸的柚子压弯了枝头,在秋阳下泛着诱人金黄光泽。
到了收获时节,老太爷大方亮出衙门地契,大摇大摆地将别家果实尽数收走。
装满箩筐的柚子被一车车拉走,空气中只剩下被踩烂的果皮散发出略带苦涩的清香。
乡亲们晴天霹雳,闹起来,要给自己讨公道。
可白纸黑字的契书在前,万家提前打点的银钱在后,哪有他们说话的份?
几个性子烈的,还被抓进衙门“喝茶”。
一场关乎几十名百姓的血汗风波,就这么被压了下去。
那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也特别冷,村里好几户人家的烟囱,再没冒出过炊烟。
靠着这片骗来的成熟柚林,万家身价暴涨。
既然撕破脸皮,老太爷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联合衙门里那些“合作伙伴”,要强买村民手中其余的土地,还能得到他们已经侍弄好的老果树,简直不要太贪。
这事操作起来并不难,村民世代居住于此,田地虽是祖辈开垦,却大多没有明文地契,正好给了人可乘之机。
无耻吗?无耻。
但“有钱不赚是王八蛋”,收了万家六成孝敬的王八蛋们满口答应,甚至还举一反三,转头向村民追缴起历年“租地”的钱粮。
催租的差役马蹄声,成了村子里最令人心悸的声响。
万家逼买,衙门强征,双管齐下,寻常农户哪能承受住?
也不是没人反抗,但终究敌不过钱权勾结。
老太爷也懂得不能逼人太甚,在紧要关头“大发慈悲”,允诺给一笔钱,让人离去既往不咎。
不是谁都有豁出一切的勇气,一家老小的肚皮总要顾念。
渐渐地,有人拿了钱含泪告别故乡,低头离开。
人一走,剩下的就不成气候,赔偿款随之腰斩。
最后那几户眼见独木难支,又怕耗下去血本无归,也只得忍痛接受。
他们离开时背影佝偻,拖家带口,碾过村道的车辙印深深浅浅,很快又被荒草掩去。
最终留下的,只有几户无处可去的孤寡,以及田二一家。
他们的破屋零星散落在日益扩大的柚园边缘,像几颗不肯被吞没的倔强顽石。
对这些老弱,万家再无顾忌,直接带人接管田地,拆屋伐树,恨不得将整个村子都变成柚园。
砍伐树木的刺耳声和土墙倒塌的闷响,持续了好一阵子。
留下的那些压根没反抗的能力,只能沦为万家的雇工,继续在园中劳作,身影在无边无际的绿色里渺小如蝼蚁。
家境越发殷实后,万家自觉也该讲究些“体面”,尤其眼见家宅不宁、六畜不安、气息衰败,就想着借风水外力扭转运势。
万老爷奉命去寻一位阴阳先生回家坐镇。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万家没费多大劲,就遇上个“门当户对”的毒瘤,还是个学艺不精的邪修,正经本事稀松,五花八门的邪术信手拈来。
各种生祭邪祀说得是神乎其神,天花乱坠。
起初,这些邪术似乎有些效果。
借来的运道哪有轻易偿还的道理,一个借完,生意还没起来,下一个又接踵而至,搞得万家应接不暇,一旦停下反噬还会加倍。
加上万家作恶多端,报应来得飞快。
万家接连出事,老太爷神智日益昏乱,终于在一月前,以极其惨烈的死状倒在了柚子园中。
刚好是柚子将熟未熟的时节,空气里弥漫着青皮果实特有的微涩香气。
村中唯一还剩下的老人在一个雾气浓得化不开的清晨发现了老太爷。
他正五体投地跪在泥地里,头颅诡异地扭向天空,双手合十拜天地,嘴张到非人的弧度,眼球暴凸、血丝密布,浑身像是被抽干血肉,只剩一层灰橘色、皱巴巴的枯皮包裹着骨架。
七窍淌出的血凝固发黑,面目狰狞恐怖。
最奇的是,尸体丈许之内的柚子树,叶子在一夜之间全部枯黄卷曲,果实干瘪发黑,和周围郁郁葱葱的园景格格不入。
他就这样在一个无人知晓的深夜,悄无声息地穿过重重门墙和守夜家丁,独自走到柚子园里死得诡异而安静。
怎能不叫人胆寒?
更可怕的是,老太爷死后万家再无宁日。
夜里常有下人瞥见一道违背常理的黑影在宅中游荡,影子瘦长扭曲,移动时毫无声响,经过的屋角会结起薄霜,府中的灯笼也变得暗淡无光。
万老爷上位后,第一反应不是为父亲风光下葬,而是急忙寻找阴阳先生,要他“处理”掉自家亲爹的亡魂。
这一大家子都觉得是老头子坏事做尽,死后化成恶鬼来索命。
于是,先生又背着小包袱回归。
只是这一回,生祭还没开始就结束了,死状还和老太爷有几分相似。
事情就这么突兀收场。
着实,有些草率。
文才默默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罗盘冰凉的边缘。
前方,万府高大沉闷的院墙轮廓在逐渐暗淡的天光中显现出来,“咕咕”往外冒着黑气,黑压压的像一座巨大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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