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章 多谢法师
量好自己,就知道一步落在哪里,下一步又该落哪里。
这时候,东侧回廊里有人轻声开口,是慧能的声音,隔着人群飘过来,很近,又很稳。
“记住,夸在事上。”
“记住。”万安在心里应了一声,没有动唇。
他站着,像一块不张扬的石头,等一个正好的时辰。风从廊下穿过去,带起一层细微的凉。象鼻一般的云影在天光里挪动,缓慢而有节律。这个早晨被安排得极好,每一个动作都在位置上。万安心里清楚,自己也在位置上。
他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谁也没看见。笑意一闪而过,收得干净。他把手从木柱边角挪开,袖口垂落,袖里的手轻轻握成拳,又慢慢松开。心里那四个要说的字排成了一行,像四枚稳稳按在案角的镇纸。
他抬起眼,静静地等。风、光、人声、木香,全都在位置上。他只要在自己的那一步出现,在自己的那一步消失。然后,这一段就算完整。剩下的事情,再交给规矩。交给明处。交给走在前头的流程。
交给走在前头的流程。
钟声在晨雾里铺开,像有人把一块温热的石板缓缓放进水里,四面八方都起了层薄薄的涟漪。
山道上,人挨着人往前走。蓑衣、斗笠、麻裙、短褂,一色往千佛寺南讲堂聚去。
早到的,已经坐定;迟些来的,靠着廊下;再晚的,也不慌,顺着木栏自觉排开。廊下水缸里,水面平得像镜子,偶尔被舀走一瓢,又稳稳合上。
寺里今日动得早。昨夜擦亮的松木板在日头下透着一层柔光,讲堂檐角挂的纸签写着规条,字虽不大,却让人心里有底。
粥棚那边火候正好,白气袅袅,不抢眼,也不偷懒。学舍的先生带着孩子们列坐在廊下,手里捏着竹牌,规矩安静。里正、行首、牙行的熟面孔也都来了,四散站开,不高不低,像是四枚压住风向的锚。
日头慢慢从松梢后冒出来,光束斜斜打在讲案前,像替那张桌面描了一道不晃的边。人越来越多,山门外的路口有人自发折回,把队尾弯开,省得堵住。
山脚来的客人也不少,一手执香,一手提篮。脚步轻快,神色里既有看热闹的兴奋,也有想听明白的端正。
堂后一声鼓收住,紧接着钟声三下。南讲堂内外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抚过,霎时安静。
洪恩自偏门而入,素衣布履,腰间不挂一物。
他上座的动作不快不慢,衣袖收得妥贴,连一丝风都没带起。抬眼扫过人群,目光不挑人,像把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看在同一距离上。
他不开长辞,也无客套。声音温润清明,开口只一个字:“稳。”
字音一落,堂前堂后像在同一刻吸了口气。坐近的老人把背挺直,站远的汉子下意识放松肩膀。孩子们眨眨眼,把手里的竹牌捏得更牢。
洪恩不摆手势,话落句止,像把细线一根一根抻直,再送出去。风从廊下掠过,裹着焚香的味道往外散,听的人心口那层燥意就自然压下去。
讲堂外的香客越聚越多,廊下两侧临时加的长凳也坐满了。寺里安排的人不说话,只用眼神示意,有空位便让,有老弱便扶。
粥棚那边有几个妇人把孩子抱到背阴处,给他们喂口水,再把人塞回怀里,孩子把下巴搁在母亲肩上,眼睛圆圆地盯着讲案前。有人路过水缸舀水,碰到缸沿发出一声钝响,又很快被木鱼的细声吃掉。
洪恩的声音并不高,却能在木梁间拐出清晰的线条。人群不时有轻轻的回应,像海面上的细浪压着走。
厅前上了年纪的几位在点头,旁边的小伙子眯着眼,像把每一句话都往自己手上那点活计里兑。
他说的每一段都不拖尾,收得干净,让人知道下一句会往哪去。有人从讲堂口探进半个身子,看一眼,悄悄退开。
半柱香过去,光线更暖了,讲堂内外的空气却不热。廊柱下挂的风铃偶尔被风挪一下,叮的很轻。
木案上那只茶盏里白气细细往上冒,像把话头托着,不急不缓。人群中间传来两声抑住的咳嗽,很快又埋在了静里。
再过半柱香,山门口的队尾折得更齐了。道边的小摊挑子放低,摊主也不吆喝,斜靠在担杆上看。
两名城里来的通事站在外廊尽头,衣角收得干净,视线不飘。市井里有名的人物今日都没摆架子,靠墙站,身边各自只留一人,话都压在嗓子底,不往外走。
钟声远远传来一记长音,像把天边一抹薄云拽住了。洪恩讲至尾声,停了一瞬,把一只手按在讲案边缘,抬头看向人群。那一眼不挑台,也不挑人,落在众人身上,像在对每个人点头。
他合掌,躬身,声音依旧平稳,“多谢。”
人群像被一阵看不见的风顺了一遍,先是老人的手合上,再是孩子们的竹牌轻轻碰到膝盖,然后是壮汉们的脚在地面上把重心收回来。没有喧哗,也没有乱跑,堂前堂后一口气呼出去,像把一件压在心口的石头放在了正合适的位置。
这一场的隆重,不在鼓乐,不在旗幡,也不在排场,而在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站哪,该什么时候闭嘴,该什么时候动一下手。
场子从第一刻起就稳住了,越到后头越稳。即便路口还在进人,秩序也像水渠里的水,绕开石头,自然不冲。
洪恩退座时,慧能向前两步,身形在众人视线里停住。他没有高声,也没有繁文,只是拢了拢衣袖,向洪恩一礼。声音不急不缓,像堂里的钟声一样各处都听得清。
“今日多谢法师。千佛寺小,能托起这么多人的心,不靠匾额,只靠一字。寺里粥棚、学舍、库房这些日子也借了法师的这一个稳字,得了法。
诸位施主给我们机会,我们把规矩摆在明处,法师给我们一句话,我们把事做在实处。多谢。”
他这一礼既是对法师,也是对堂内堂外所有听的人。人群里应声不大,却密,一片的嗯声像春天里细雨落在瓦面上,听着踏实。
“多谢。”洪恩回礼,目光仍旧柔稳。
这一点头之后,堂前有了动。县里的里正先走出人群,年纪不小,腰背不驼,站在离讲案不远处。身边一名年轻人退了一步,手上捧着一个小木匣,里正没有接,双手抱拳,声音爽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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