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章 担心再出事
驿馆后院的槐树在风里轻晃。泉州的日头落得快,廊下的影子一寸寸爬上竹席。周震进门时,韩漱石已经烫好了茶,案上压着两封新到的公文。
两人对望一眼,都笑了。笑里有路途劳顿后的松气,也有旧人重逢的畅快。
“京里那条御街的风,我这两年都快忘了。”周震先开口,“还记得你在都察院借我的那盏旧油灯么,灯芯短得要命,半夜抄写章程,火苗老是打颤。”
“记得。”韩漱石端盏,“你把灯芯拆成两股,非要拧成一股粗的,说能亮一点。结果墨把纸烧了个眼儿,我被御史台笑了半个月。”
“我还被你罚了三天抄条例。”周震笑着摇头,“那会儿谁能想到,咱俩会在泉州再碰头。”
“天底下的事,绕来绕去还是绕不开人。”韩漱石把茶推过去,“你从广盐一路压案到京里,我从章程里抠字眼儿来到海口,最后都被丢到这口风最大的城。”
周震双手捧盏,抿了一口。茶是淡的,却烫实了人。
“说正事吧。”他把盏放回去,苦笑浮上来,“我是真命不太好。刚落座,旗还没挂稳,就出了劫船。你说这不是天跟我过不去么。”
“别拿天说事。”韩漱石摆手,“泉州就是这样。风好时你一夜能看见十面满帆,风不好,三天三夜只见灯楼不见船影。更别说这地方旧势力盘根错节,谁都打着算盘。你来的这几天,动了谁的碗,踩了谁的脚,别人比你清楚。”
周震沉默了一下,抬眼:“你的意思是,这事不太像巧合。”
“像巧合也当作不是巧合办。”韩漱石语气很平,“不然你怎么对得起这位置。要不是局面复杂,陛下和吴娘娘也不会提换人。”
周震点头,又压低声音:“那我问一句难听的。为了稳,能不能把出口收一收。先降一格,少跑两班,风险就小一些。”
韩漱石直接摇头。
“这条路不能倒。陛下这两年一力推对外,不只是嘴上说。史娘娘盯章,吴娘娘亲自跑码头,你别装没看见。泉州是示范口,一旦你在这儿收口,外面跟着就全缩了。缩回去容易,想再撑开,难上加难。”
周震把手指在案沿上不自觉地敲了两下,皱眉:“我担心再出事。”
韩漱石笑了一下,眼神却很认真。
“你担心不多余,但也别把担心当决定。现在有我,有岳飞。真要再出事,朝廷先问罪问到我们两头来。你把你的摊子打理好,把章程立住,把港里的人心稳住,这就是你该干的。”
周震看他:“你这话说得轻巧。”
“我就是想让你心里轻一点。”韩漱石把公文压在一旁,“你刚到任,先别想着立大功,也别想着躲是非。别急着给自己找护身符,先把流程跑顺了。陛下要看的不是你会不会躲,是你能不能把这口子接住。”
周震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我听你的。但是具体上,怎么走,走到哪一步算稳?”
“先把三件事吃透。”韩漱石伸出指头,“第一,港上秩序,你要和周署各口印抓在手里。验货、过磅、放行,一个口令。第二,净路护航,跟军方和灯楼连成线。错峰、暗号、灯旗,每天复盘。第三,流言管制,告示、茶棚、牙行,盯三处,三天一个小结。”
他顿了一下,笑意回来了些许。
“这三件事你做稳了,我带你去见几位外商的头面。让他们看看,泉州不但有人能把官印拍下去,也有人能把事情说到点子上。”
周震靠回椅背,揉了揉眉心:“我突然想起在京里那会儿,你最爱说一句话。”
“哪句。”
“写在纸上,才算数。”
“还记得。”韩漱石笑,“这回也一样。你怕再出事,就拿本子记。什么时辰,哪个灯楼,谁签字,哪条暗号。一天一页,三天一总。有人来问,你把本子拍到他面前,让他挑毛病。挑得出,你认。挑不出,他就把嘴闭上。”
窗外传来号角短促的一声,是港里换更。风带着咸味进来,吹散了案上那点茶烟。
周震忽然放低声音:“还有一件。我想问你,但你不想答也可以。你觉得,这劫船是外面的,还是里面的。”
韩漱石看了他一瞬,摇头:“我不猜。我只看证据。”
“要是里面的呢。”
“那就把证据贴在告示旁边。”韩漱石的声音很沉,“谁的名字在上面,谁的铺子先封,谁的路先断。泉州不是无主之地,别把官当摆设。”
周震沉默,半晌后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两人都不说话,各自喝了一口冷下来的茶。
过了一会,周震自己先笑了笑:“你说我命不好,这话我收回。能跟你一起扛这摊子,也不算坏命。”
“少来。”韩漱石把盏往他那边推了推,“你这口茶,该换热的了。”
周震端起来,又放下:“提举,我还想问一句私心的话。”
“说。”
“我这人从广州盐仓一路到京里,再到泉州,跟着案子走,没真坐过一口这么大的椅子。你给我说句实话,我怎么做,才能不把自己做没了。”
韩漱石看着他,语气放缓了一寸。
“别演。遇事先稳队,再讲功。能定的事,当日有回音。不能定的,写明原因与期限。该你扛的,别推给下属。扛不住,先报,再求援。别怕丢人,怕的是丢章。”
周震默默点头:“谨记。”
“还有。”韩漱石补了一句,“有人要捧你,你自己先躲开半步。谁要因为你的名头越级插手,我这边记名。你只把手头事做扎实。”
周震笑起来:“这几句听着像陛下说的。”
“差不多。”韩漱石也笑,“你就当是我偷来的。”
两人又说了些旧事,都是在京里夜里抄册、清账、被御史当面挑错的零碎。笑声在廊下散开去,落在池边的石头上,像溅起的一圈圈水纹。
天色暗下来,外头灯楼亮了头两盏。周震起身作揖。
“我去港上再转一圈,把明早的口令和错峰时辰再复核一遍。”
“去吧。”韩漱石也起身,“明早巳时我会在外湾灯楼,未时回港,你有事直接叫人去两处找我。”
周震应了,走到门口又回头:“最后一句,真再出事,朝廷真会先问罪你们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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