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 可当大用
他转身退下,步子仍然落在那条看不见的线上,灯影在他脚下随步移动,没在他身后留下乱痕。
岳飞走上去,亲手验器,把陌刀抬了抬,礼部复秤,铜舌再次跳了一下,停在方才那一格。兵部的记名吏手指有些抖,却仍旧把环节、时分、罚项一格一格填齐,旁边的御史台把临时加分项一项项勾完,几乎没有犹豫。
总表上第三轮顶格终于被红色填满,与第一、第二轮的顶格重叠,三条红线在总表上相叠,像把一件沉甸甸的东西压实了。
“他把刀用成了笔,把阵当文章。”宗泽合上名册,吐气,“四字评,就是四个字。”
赵桓偏过脸:“哪四个。”
“可当大用。”
“我也这么想。”赵桓端起茶盏,盏底的茶痕一圈一圈,他的语气仍旧压着那层平稳,“先照规矩走。榜册出来,按分说话。”
“遵旨。”宗泽把名册抱在臂下,眼里那点亮却压不住了,“臣今日这只手,写得痛快。”
场内鼓点收,号角长鸣。第三轮封板,礼部封印,兵部押送,御史台全程旁随。
大臣们散下台,仍旧有压着嗓子的低语,有人感叹一声,有人轻笑一声,有人只点点头。夜风穿过器架,陌刀的刀背映着火光,有一条细细的冷光沿着刀背走了一遭,又隐去。
赵桓站起身,披风落了一线弧,目光从那条冷光上掠过,落回总表。他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了两个字。
“记牢。”
宗泽应声,握着笔的手又紧了一分。营中换更铃响过三声,风往后压,灯焰在罩里稳得像一片不动的叶。
这一夜,最后一人出场,最后一刀落势,场内外许多人的心思,都在这一下安了半寸。
谁也没在台上讨论名次,可那张总表上三条红线交叠的地方,已经把话说完了。下一程是封榜,是唱名,是去营里,是去边上。
此刻,所有掌声与喝彩都还在胸腔里烫着,没人把它放得太响。因为这不是打擂,这是打仗的前奏。
夜风渐紧,灯罩里火焰稳得像钉。鼓角远去,营门内外只余换更铃的回声。赵桓与宗泽并肩下台,脚下木阶被雨水磨得发亮。
“记牢。”赵桓复了一遍,目光仍在总表那三条叠线停了停,才收回。
“臣记了。”宗泽抱着名册,指节还有些热,“今夜这人,挑最重的器,走最实的路,不逞强,也不偷巧。”
“看见了。”赵桓语气平和,“重器见性,轻器见心。性不躁,心不飘,他都过了第一道。”
两人沿着旗门背风处缓步。营里传来收器的金铁声,短促而清爽。
“明日策论,臣想看他怎么算。”宗泽压低声音,“不是写好看,是把粮、兵、路、纪四样摁在纸上,摁得住。”
“朕也想看。”赵桓点头,“今夜他把刀当笔,明日就让他把字当命令。若还能写清三件:一是取舍,二是筹度,三是退路。”
“若三件俱全?”宗泽停步,抬眼。
“就不让他闲着。”赵桓的回答干脆,“先给他真营,真口粮,真行军表。宁小不大,先担实事。”
宗泽笑意压不住:“臣愿押一笔,他能扛。”
“别押嘴上。”赵桓看他一眼,声音淡淡,“押在规矩里。明日他若写出来,照分数走,照规矩提。不许有半分徇私。”
“明白。”宗泽抱名册的臂弯微微收了收,“臣请一道:若策论合格,先送岳飞处打三月营务,再下前线,走一次粮道,再回教场带一队新军。三处一转,不挂虚名。”
“可。”赵桓点头,“三处之后,再看是放到枪队做骨,还是抽进中军做参。不急着封将,也不急着论功。先把人养到规矩里。”
“多谢陛下。”宗泽拱手,“臣也还有一条小性子:这等苗子,宁吃苦,莫受宠。若有人在营里替他遮,臣先拔那人。”
“有人敢遮,你拔;有人敢捧,朕罚。”赵桓看向营门,“这届武科,是立风气,不是立名帖。谁敢把风气拐弯,谁就先出列。”
他顿了顿,把话压实:“还有两句,明早传诸司。第一,策论先看算度,再看文笔。第二,评卷先问能不能做,再问好不好看。”
“遵旨。”宗泽应声,“臣这边,也把行军图必附里程与补给点再敲一遍,别让人空谈奇兵。”
“再加一点。”赵桓抬手,“让他们写如果错了怎么办。错不可怕,怕的是错了不收。今夜他在木人巷的半滑步,是把错提前消了,明日纸上也该有这口气。”
“记下。”宗泽把笔尖在名册边缘磕了一下,像给自己也敲了个板眼。
两人折向便道,夜色更沉。远处营火一盏盏收进罩中,像把躁气缓缓按平。地上马蹄印深浅有序,三段弓台的砂砾被扫成两道直线,露出下面被雨水压得发亮的土。
“还有别的么?”宗泽问。
“有。”赵桓看他,“明日策论,不许把话写给朕看,要写给兵看,给粮台看,给沿江舟师看。谁写得懂,他们就愿意替他办事。”
“是。”宗泽轻笑,“这话臣回头也要拿去打人脸。谁要是写八股,先把他请去搬靶。”
“搬完再写。”赵桓也笑了一下,旋即敛起,“最后一句,你带到营里去传:若他明日仍当得住,朕与你各记一笔,重点培养。不是独给他,是给所有写得出来、做得出来的人同样一条路。”
“臣领旨。”宗泽拱手,目光清亮,“臣再添一句:若明日他失手,仍按规矩给路,但先把短板补齐,再谈上阵。”
“应当如此。”赵桓回望了一眼空场,“今夜看见了火,明日要看火盆。能装火,火才不乱。”
两人不再多言。夜风掠过旗列,旗影轻摆。换更铃第四响,营门半启,守卒立定。赵桓站定片刻,像是把这一夜的鼓角与铁声在心里又拧了一遍,然后转身入内。
“明日见字。”他低声道。
“明日见字。”宗泽抱紧名册,转身去督诸司。灯火在他背后拉出一条不长不短的影,他的步子很稳,像今夜场上那条看不见的线。
营中渐静。器架归列,靶面覆布,沙袋码平。最后一个收尾的弓匠抬头望了望天,笑着合上门闩。
明日策论一开,纸上要落的,不只字,还有这整夜敲出来的分寸。谁能把它接住,谁就有资格被推上更前面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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