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一匹云锦

图纸上，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正展翅欲飞。

凤凰的翎羽，由数万根，比发丝还要纤细的金线勾勒而成，每一片羽毛的脉络都清晰可见。

凤眼，则是由两颗鸽子蛋大小的南海黑珍珠点缀，顾盼之间，竟是流光溢彩。

而在凤凰的身下，则是用七彩丝线绣成的祥云与百鸟。

整个构图繁复华丽，充满了不容侵犯的威严。

“好一幅‘百鸟朝凤’。”沈琉璃看着那张图纸，轻声赞叹道。

“太子妃好眼力。”吴庸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此袍，光是这图样，便是我内务府的数十名画师，耗时三月才最终定稿的，至于这用料嘛……”

他捻起兰花指，指着图样旁，那一排用蝇头小楷写就的注释，念道：

“主料，乃是今年南诏国新贡的‘七彩锦’。此锦，乃是用天山冰蚕丝与金丝混纺而成，在日光下能变幻出七彩流光，珍贵无比。”

“陛下龙颜大悦，也只留下了十匹，如今，娘娘竟舍得将其中最精华的一匹，拿来为您制衣，足见娘娘对您的疼爱啊。”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可沈琉璃听在耳中，心中却无半分暖意，只剩下了一片冰冷。

她太清楚了，在这座吃人的宫墙内，任何一份来得太过轻易的“恩宠”，背后都必然隐藏着最致命的杀机。

“娘娘厚爱，臣女感激不尽。”她缓缓地站起身，对着凤仪宫的方向，盈盈一拜。

“哎，太子妃快快请起。”吴庸连忙上前，将她扶住，“娘娘还说了，此次国婚，乃是大徽与乾国的百年之好。这凤袍之上，若是能再添上几分，来自太子妃母国的风采，那便更是锦上添花了。”

“奴才听闻，太子妃您的嫁妆里，有一批由乾国皇室特供的‘云锦’，乃是天下闻名的珍品。若是能取上一匹，与这‘七彩锦’一同织入凤袍，想必定能成为一段，流芳百世的佳话啊。”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捧了皇后，又全了礼数，更是将沈琉璃，捧到了一个无法拒绝的位置上。

“他娘的！又来了！”

在沈琉璃的脑海中，君北玄的声音，充满了对眼前这场闹剧的不屑与烦躁。

“这个老阉人，简直是满嘴跑马！什么狗屁佳话？他这是在给你下套！”

“王爷？”沈琉璃在心里，不动声色地问道。

“你当真以为，这两种锦缎，能凑到一起吗？”君北玄的声音，冰冷刺骨，“本王虽然不懂你们女人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可本王在北境，与那些蛮族打了十几年，对各种布料的特性，却是了如指掌！”

“那‘七彩锦’，为了追求所谓的‘流光溢彩’，在织造之时，混入了大量的金属丝线和一种产自南诏火山之畔的‘火浣草’纤维。此物，看似华丽，实则极其干燥！”

“而你那所谓的‘云锦’，”他继续说道，“乃是用江南最上等的桑蚕丝织就，其性至柔，至顺。”

“一干一柔，一阳一阴。这两种东西若是单独存在，皆是良品。可一旦将它们，缝合在一起……”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讥讽，“那便等于，是在一件最华丽的战袍上，涂上了一层最显眼的靶子！”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君北玄的声音，变得无比凝重，“这两种布料，一旦相互摩擦，便会产生一种，极其强烈的‘静电’！尤其是在开春之后，天干物燥的北境，这股静电，足以将方圆十丈之内所有的灰尘、柳絮，都给吸附到你的身上！”

“届时，”他继续说道，“你这位，本该是光彩照人的太子妃，便会在万邦来朝的开春大典上，变成一个披着一身灰尘的乞丐！”

君北玄的这番话，将皇后谢氏那份“慈爱”面具下隐藏的杀机，血淋淋地给揭露了出来！

好，好一招“杀人不见血”！

她竟是要用这种方式，将她这个，来自异国他乡的太子妃，给彻底地钉死在耻辱柱上！

“那……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颤抖。

“拒绝！”君北玄的声音，掷地有声，“立刻！当着这个老阉人的面，告诉他！这两种布料，材质相冲，无法共存！这是最直接，也最有效的办法！”

然而，沈琉璃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行。”

“为何不行？！”君北玄的语气里，充满了对她这种优柔寡断的不屑。

“王爷，”沈琉璃在心里，苦笑一声，“我现在可是个‘病人’，一个连路都走不稳的‘病秧子’，又如何能对内务府的织造工艺，了如指掌呢？我若是现在开口拒绝，非但不能让他们信服，反而会让他们觉得，我是在无理取闹，小题大做。”

“届时，‘恃宠而骄，不敬中宫’的帽子，便会扣在我的头上！”

“那你说怎么办？！”君北玄气得在她脑子里来回踱步，“难道就任由他们，将你给活活地玩死吗？！”

“自然不是。”沈琉璃缓缓地抬起头，迎上了吴庸的目光。

“有劳公公，替我转告娘娘。”她的声音，柔弱得像一片羽毛，“娘娘的这份厚爱，臣女愧不敢当。”

“只是，”她话锋一转，“臣女以为，光用一匹‘云锦’，怕是还不足以彰显我乾国，对娘娘，对陛下，乃至对整个大徽王朝的敬意。”

“不如，”她的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便将我嫁妆里所有的云锦，都一并献上吧。”

“也算是全了臣女这份，想要为两国邦交，添砖加瓦的痴心。”

听完沈琉璃的话，吴庸整个人都懵了。

将……将所有的云锦，都献上？！

她知不知道，那可是整整三十二匹，由乾国皇室特供的贡品！

她竟要，将如此泼天的富贵，都拿来，为皇后娘娘的一件凤袍，做“辅料”？！

这个女人，她到底是真傻，还是在演戏？！

“你疯了吗？！”

在沈琉璃的脑海中，君北玄的咆哮声，几乎要将她的意识给掀翻了！

“沈琉璃！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那不是一匹布！那是你在这座吃人的宫墙内，唯一的依仗！是你未来安身立命的资本！你竟要将它，拱手送人？！”

在他看来，沈琉璃此举，无异于自断臂膀，自寻死路！

“王爷，我将云锦送给她，看似是自断臂膀。”沈琉璃在心里，平静地回应，“可也同样，将她，将整个谢氏一族，都牢牢地绑在了我们这条船上！”

“歪理邪说！”君北玄声音里的怒气，怎么也掩盖不住。

……

吴庸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从静月轩走出来的。

他只记得，自己方才，似乎是被太子妃，给客客气气地“请”了出来。

而他的手上，还多了一份，由沈琉璃亲笔所写的“献礼”清单。那上面，清清楚楚地记载着，三十二匹云锦的种类、数量。

他看着手中这份清单，只觉得，自己今日，怕是惹上了一个，比皇后娘娘还要可怕百倍的疯子！

……

当这个消息，传到毓秀宫时。

赵良娣，正悠闲地品着一盏由西域进贡的葡萄美酒。

“你说什么？！”她看着眼前这个，连滚带爬地跑进来的小太监，脸上露出了一个不敢置信的表情，“那个贱人，她竟将自己所有的嫁妆，都给献了上去？！”

“是……是的……”那小太监被吓得，魂不附体，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仅如此，她还‘恳请’内务府，务必将这些云锦，用在凤袍最显眼的位置上！”

“哈哈……哈哈哈哈！”

赵良娣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后，竟是猛地仰起头，发出了一阵，畅快淋漓的大笑！

“蠢货！真是个蠢货！”她将手中的酒杯，重重地拍在桌上，眼中充满了讥讽，“她以为，她这么做，就能讨得皇后那个老妖婆的欢心了吗？！”

“天真！”

“她这不叫‘献礼’，她这叫‘送死’！”

“她这是在用自己的身家性命，来为我们铺平通往黄泉的路啊！”

“良娣英明。”一旁的王侧妃，连忙上前，为她续上热茶，谄媚地笑道，“此女虽然有几分小聪明，可在您的雷霆手段面前，终究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哼，一个黄毛丫头罢了。”赵良娣不屑地冷哼一声，“本宫倒要看看，三天后，她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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