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二章 囡囡
时光如大漠流沙,一捧一漏间,三年光阴已悄然划过。
这三年里,中原彻底乱了套。
大同城外,沙坨部落起兵,簇拥着首领李留登基,竖起大旗,一路向南劫掠,所过之处城池残破,流民遍野。
朔方节度使李楚雄更是直接撕毁朝廷任命状,在灵武自立为诸统天下兵马使,扼守河西走廊,向南开辟,与西域隔沙相望。
平卢、成德等北部藩镇纷纷效仿,或结盟或攻伐,昔日的大武疆域,如今裂成了数十块割据势力,战火连天,民不聊生。
而西域这边,周怀被困雪山的消息渐渐传开,欧阳果率领众将稳住局面,一边严守边境抵御吐蕃与回纥的窥探,一边派人四处寻访周怀与冬儿的踪迹,只是三年过去,依旧杳无音讯。青龙道人自断一臂后便销声匿迹,有人说他死在了大漠深处,也有人说他隐匿疗伤,伺机报复,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西部大漠,靠近纳兰城之地,有个叫青柳镇的小镇,依着一条小河而建,虽地处偏僻,却因是往来商队的歇脚处,倒也算得上热闹。
镇东头的临河酒楼里,总能看到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妇人,手脚麻利地端菜擦桌,正是采花。
三年前,她抱着襁褓中的冬儿逃出大漠,一路向东,最终在青柳镇落脚。
酒楼老板见她老实肯干,便收留了她,这一待就是三年。
“采花姐,你家囡囡又来寻你啦!”伙计朝着后厨喊了一声。
话音刚落,一个小小的身影就颠颠地跑了进来,梳着两个羊角辫,穿着洗得发白的小花裙,肌肤雪白,眉眼如画,正是长到四五岁的周冬儿,如今叫做囡囡。
她不再是那个只会咿呀啼哭、黑不溜秋的奶娃娃,如今已经能跑能跳,小嘴甜得发齁,镇上的人都喜欢这个俏皮可爱的小丫头。
“阿娘!”囡囡扑到采花腿边,小手紧紧抱住她的裤腿,仰着小脸,黑葡萄似的眼睛亮晶晶的,“阿福他们说,河对岸来了商队,带了会说话的小鹦鹉,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采花放下手中的菜盘,弯腰抱起囡囡,在她软乎乎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语气温柔:“等娘忙完这阵,换了衣裳就带你去。听话,先跟小伙伴们在院子里玩,别跑远了。”
“好!”囡囡乖巧地点头,从采花怀里滑下来,像只小蝴蝶似的跑了出去,嘴里还喊着:“阿福、阿蛮,我娘说等下带我们去看鹦鹉!”
采花望着她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
这三年,她从未告诉囡囡真实身份,只说自己是她的亲娘。
她怕一旦说出真相,这孩子迟早会离开自己,回到那个本该属于她的世界。
她只想让囡囡在这个小镇上,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长大,远离战乱与纷争。
囡囡很快就和几个小伙伴凑到了一起,在酒楼后院的空地上玩起了捉迷藏。
她跑得最快,躲在一棵老槐树下,屏住呼吸,看着伙伴阿福一个个地找过去,忍不住偷偷笑出声。
“囡囡,你躲在哪呀?”阿福挠着头,四处张望。
囡囡抿着嘴,不敢出声,小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
忽然,她看到墙角有一只受伤的小野猫,正缩在那里瑟瑟发抖。
囡囡心善,悄悄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采花给她准备的米糕,一点点喂给小猫吃。
“小猫小猫,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眼神里满是怜惜。
小伙伴们找到她时,就看到她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小野猫的脊背。
阿蛮想伸手去抓,被囡囡拦住:“别碰它,它受伤了,会疼的。”
几个孩子围着小猫,叽叽喳喳地商量着要给它找个家。
囡囡提议把小猫养在酒楼后院,采花姐心最软,一定会同意的。
傍晚时分,采花忙完活,果然带着囡囡和小伙伴们去了河对岸。
商队的帐篷搭了一片,不少人在摆摊叫卖,异域的香料、精美的饰品、新奇的玩意儿,看得孩子们眼花缭乱。
那只会说话的小鹦鹉被关在一个竹笼里,羽毛五颜六色,见到人就喊:“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囡囡看得入了迷,小手扒着竹笼,眼睛都看直了。
采花笑着给她买了一串糖葫芦,轻声说:“喜欢吗?咱们看一会儿就回去,晚了路上不安全。”
“喜欢!”囡囡咬了一口糖葫芦,甜汁溢满口腔,“阿娘,这鹦鹉真有意思,它还会说别的话吗?”
商队的老板见状,笑着逗她:“小丫头,你跟它说说话,它就会学了。”
囡囡眨了眨眼,对着鹦鹉喊道:“鹦鹉鹦鹉,我叫囡囡!”
鹦鹉扑腾着翅膀,跟着喊:“,囡囡!”
孩子们都笑了起来,囡囡更是笑得眉眼弯弯,抱着采花的胳膊,舍不得离开。
回去的路上,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囡囡忽然问道:“阿娘,别的小朋友都有爹爹,我的爹爹呢?”
采花的脚步顿了顿,心中一紧。
这三年,囡囡偶尔会问起爹爹,她总是找借口搪塞过去。
她蹲下身,握住囡囡的小手,柔声说:“囡囡的爹爹去了很远的地方做事,等他做完事,就会回来找我们了。”
“那爹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囡囡仰着头,眼中满是期待。
“快了,等囡囡长得再高一些,爹爹就回来了。”采花避开她的目光,声音有些沙哑。
她不知道这个谎言能维持多久,只盼着能多留住这孩子几年。
她知道囡囡的身份不一般,是龟兹城一位大人物的千金,可自打那个仙人让她照顾囡囡以来,就把囡囡当成了自己的女儿。
回到镇上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酒楼老板夫妇留她们娘俩吃晚饭,老板喝了点酒,感慨道:“如今这世道,也就咱们这偏安一隅的小镇能安稳度日了。听说中原那边,到处都打仗,到处都是难民,今天这个打那个,明天又这个打那个,乱的很,死伤了不知道多少人,咱们西域啊,得亏有那位欧阳先生撑着。”
“可惜啊,那位周大都护不在,这太平日子也不知道能过多久,真要是打起来,能去哪啊......”
“据说这位周大人已经失踪了三年,他的女儿也失踪了。”
采花的心猛地一沉,手中的筷子险些掉在桌上。
难不成,囡囡就是那个周大都护的女儿?
她偷偷看了一眼囡囡,幸好这孩子年纪小,听不懂这些,还在自顾自地扒着饭。
“老板,喝酒就喝酒,说这些烦心事干什么。”老板娘埋怨一句,给采花夹了一筷子菜,“采花姐,别听他瞎说,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采花勉强笑了笑,低下头默默吃饭,心中却翻江倒海。
她不知道周怀是否还活着,也不知道如果有一天,若是囡囡的家人找到了这里,她该如何面对。
她舍不得囡囡,可也知道,这孩子终究不属于她。
会不会他们把囡囡给忘了?
日子就这么平静地过着,囡囡一天天长大,越来越懂事,也越来越漂亮。
她常常帮采花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比如擦桌子、摆碗筷,还会给采花捶背。
镇上的人都说,采花好福气,养了这么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
这日,酒楼里来了几个陌生的客人,穿着劲装,腰间佩着兵器,看起来像是江湖中人。
他们一边喝酒,一边低声交谈,时不时提到“西域”“周怀”“青龙道人”等字眼。
采花端菜经过时,脚步顿了顿,竖起耳朵听着。
“听说了吗?最近来了不少士兵,据说是纳兰城里来的,要找什么人,悬赏足足一万两。”
“何止啊!青龙道人也现身了,据说他伤势痊愈,武功更胜从前,还在四处寻找一个女娃,你说,他们找的是不是一个人”
“那女娃是周怀的女儿吧?这下有好戏看了,一边是周怀要找女儿,一边是青龙道人要抓女娃,这孩子怕是凶多吉少。”
采花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端着菜盘的手微微颤抖。
她强作镇定,将菜放在桌上,转身快步走进后厨,心脏狂跳不止。
青龙道人竟然还活着,还在找囡囡!
当兵的也在找人。
她该怎么办?带着囡囡逃走吗?
可天下之大,又能逃到哪里去?
对了,去东边,去川地,听说那里还算安稳,那位薛大人乃是个英明之主。
后厨的门被轻轻推开,囡囡探进小脑袋,疑惑地问:“阿娘,你怎么了?脸色好白。”
采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慌乱,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阿娘没事,可能是有点累了。囡囡,咱们今晚收拾东西,明天就离开这里,好不好?”
“离开这里?”囡囡愣住了,眼中满是不解,“为什么呀?这里有阿福、阿蛮,还有我们养的小猫,我不想走。”
“这里……这里要打仗了,不安全。”采花编了个借口,伸手抱住囡囡,“娘带你去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好不好?等以后太平了,咱们再回来。”
囡囡瘪了瘪嘴,眼圈红了:“我不想走,我舍不得小伙伴们,也舍不得小猫。”
采花抱着她,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她也不想走,这里有她们娘俩三年的回忆,有囡囡快乐的童年,可她不能拿囡囡的性命冒险。
青龙道人一旦找到这里,后果不堪设想。
“听话,囡囡。”采花擦干眼泪,语气坚定,“阿娘都是为了你好,咱们必须走。”
当晚,采花趁着夜色,收拾了简单的行囊,带着熟睡的囡囡,悄悄地离开了青柳镇。
她没有选择向西返回西域,而是朝着东南方而去,那里山高林密,或许能避开这场纷争。
马车颠簸在山间小路上,囡囡醒来,看着陌生的环境,忍不住哭了起来:“阿娘,我要回家,我要找阿福他们!”
采花紧紧抱着她,一边哄一边流泪:“囡囡乖,等过段时间,娘就带你回去。”
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安慰。
从今往后,她们娘俩又要开始颠沛流离的生活。可她别无选择,只能拼尽全力,保护好这个她视若己出的孩子。
山间的小路上,采花抱着囡囡,搭着马车,一路向着东南走。
囡囡渐渐止住了哭声,靠在采花怀里,小声问:“阿娘,我们要去哪里呀?”
采花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我们去一个没有战乱,没有坏人的地方,让囡囡永远开开心心的。”
雪山地牢深处,潮湿的石壁泛着冷光,诵经声依旧在耳畔盘旋,这些外界的动静却再也无法扰乱周怀的心绪。
他盘膝而坐,双目微阖,周身萦绕着一层淡淡的气流,衣袍无风自动。
自修炼昆仑六道功以来,不过月余,他便接连突破黄阶、玄阶、地阶,今日清晨,丹田内的内力陡然暴涨,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刷着四肢百骸,经脉被拓宽数倍,原本断裂的筋骨在“枯木逢春”的法门滋养下彻底愈合,双腿早已恢复知觉,甚至比以往更加稳健。
此刻的周怀,已然踏入天阶之境。
他能清晰地听到地牢外三丈处水滴落石的声响,能嗅到空气中尘埃的味道,甚至能感知到外面雪花坠落时的声响。
感官被无限放大,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无比清晰,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体内的内力如同雪山融水,源源不断,流转之间毫无滞涩,举手投足间都透着磅礴的力量,之前被青龙道人重创的伤势,不仅完全痊愈,修为更是远超从前。
踏入天境,就与常人不再相同,可以说是超人类。
想真正击杀一个天阶强者,没有千人,根本不可能。
周怀缓缓睁开眼,眸中闪过一道锐利的精光,随手一挥,一股无形的气劲便朝着石壁撞去,砰的一声,坚硬的石壁竟被震出一道浅坑。
他心中却无半分喜悦,反而愈发凝重。
天阶又如何?
那老僧六轮乃是天阶巅峰的高手,距离传说中的大圆满之境仅一步之遥,自己刚刚突破,根基未稳,绝非其对手。
那日佛堂之中,六轮仅凭一掌便震飞十几名重甲步兵,那份实力,至今想来仍让人心悸。
这几日一直忙着修炼,一停下来,他的思绪不由自主飘回西域。
也不知道云锦、洛娜和依依他们都如何了。
李玉清从雪山离开后,是否顺利返回龟兹?
自己不在,欧阳果能否稳住西域的局面。
如今天下已乱,也不知道局势会如何发展。
一桩桩,一件件,如同巨石般压在心头。
他被困雪山,音讯隔绝,根本不知外界情况,这份担忧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让他坐立难安。
“不行,必须尽快出去!”
周怀攥紧拳头,指节发白。
他运转昆仑六道功,恨不得现在就突破,早点返回西域。
地牢的门被轻轻推开,一名僧人端着饭菜走进来,神色依旧冷漠。
周怀收敛气息,重新恢复了之前萎靡不振的模样,眼角的余光却紧紧盯着那僧人。
他敏锐地察觉到,这僧人的步伐比往日急促,神色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肃穆,似乎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方丈……不日便会返回,你这妖孽,做好被镇压的准备罢!”僧人放下饭菜,留下这句话便匆匆离去,地牢的门再次被锁死。
周怀的心猛地一沉。
六轮要回来了!
他瞬间有了时间的紧迫性。
之前六轮要在七七四十九天后再来炼化自己,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使得他三年都未能返回。
一旦六轮返回,自己再无脱身之机。
他立刻起身,走到石壁前,再次研读上面的昆仑六道功。
第三道“雷霆破障”的法门晦涩难懂,需要极强的内力底蕴才能修炼,他刚刚突破天阶,强行修炼怕是会伤及经脉,可眼下已无退路。
周怀深吸一口气,盘膝坐下,摒弃所有杂念,凝神聚气。
体内的内力按照“雷霆破障”的口诀运转,如同奔腾的骏马般冲击着经脉中的滞涩之处。
起初,内力冲撞带来阵阵剧痛,仿佛有无数钢针在穿刺经脉,周怀额头青筋暴起,冷汗浸透了衣衫,却始终没有停下。
他知道,这是突破的必经之路,只有尽快掌握更高深的法门,才有一线生机。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睁开眼,一道凌厉的气劲从指尖射出,正中石壁上的刻痕,火星四溅。
“成了!”
周怀心中一喜,第三道法门已然入门,虽然还未完全掌握,却也让他的实力提升了不少。
他能感觉到,自己与六轮之间的差距依旧悬殊,但至少有了周旋之力,而非任人宰割。
他走到地牢门口,仔细观察着门锁的结构。
这锁是精铁打造,异常坚固,可在他如今的感官之下,锁芯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可见。
周怀运转内力,汇聚于指尖.
下一瞬......砰!
一声脆响,门锁应声而开。
他心中一动,正欲推门而出,却听到地牢外传来脚步声,还有僧人的交谈声。
“方丈已经到山脚下了,即刻便会抵达寺庙,咱们快做好准备。”
“不必,方丈自有安排,咱们只需守好地牢,切勿让他逃脱。”
脚步声渐渐远去,周怀悄然后退,重新将门锁好,回到角落盘膝而坐。
他知道,现在还不是脱身的最佳时机。
寺庙内外必定戒备森严,六轮即将抵达,此刻出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唯一的机会,便是在六轮返回寺庙,未有防备之时,出其不意地发动攻击,或许能趁机冲出雪山。
周怀闭上眼,再次运转昆仑六道功,巩固着刚刚突破的境界,同时默默积攒内力。
他能感觉到,体内的内力如同深潭般源源不断,天阶修为正在逐渐稳固,第三道法门的威力也在慢慢提升。
地牢外,风声呼啸,夹杂着僧人们走动的声响,气氛愈发凝重。
周怀的心中却异常平静,只剩下坚定的信念。
他必须活下去,必须回到西域,回到亲人身边,守护那些他在乎的人,守护这片他付出无数心血的土地。
他抬手抚摸着石壁上陈彦留下的刻痕,心中默念:“陈兄,你的大恩,我周怀记下了。今日我借你的功法脱身,日后定当替你报仇,只是你的心愿,我可能帮不了了。”
回到原本那个世界?
不说不知道怎么才能回去,就算能回去,周怀也不会回去,如今他在这个世界有家,有家人,有兄弟,有着自己打拼出来的事业,没理由回去。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雪山之上刮起了狂风,卷起漫天雪尘。
(https://www.zbzwx.cc/book/61822432/42185902.html)
1秒记住紫笔文学:www.zbzwx.cc。手机版阅读网址:m.zbz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