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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0章 不甘心、意难平的,是秦王,而非皇后


荣妄一接到裴桑枝传来的消息,当即动身入宫,细细查问起这些时日宫中发生的种种动静。

  论在宫中的经营与根基,他终究不及在荣后身边侍奉数十年的荣老夫人。

  因此,他动用的是荣老夫人留下的一条条暗线。

  几经周折,耗费不少心力,暗线才递回消息。

  前几日,有人暗中求见了……废后。

  倒也难怪查得艰难。

  皇后执掌中宫近三十载,若想埋下一些死忠的棋子,护着一两人悄然出入宫禁……

  于皇后而言,实在不算难事。

  皇后啊……

  荣妄微蹙眉头,只觉此事棘手万分。

  他记得分明,当日承恩公府老夫人于金銮殿饮鸩自戕,承恩公被贬为庶民,骤逢大变又染重疾。

  皇后接连痛失母亲、兄弟,连唯一的皇子也被罚去守陵。这般锥心之痛,她却无半分怨怼,更未曾为亲族求过一句情,反倒以大局为重,自请废后,幽居凤仪宫。

  陛下念及此事,心中早已满是不忍与愧疚。

  是以,皇后虽被废黜,凤仪宫的一应供给在陛下暗中授意下依旧如常。

  贤妃与纯妃见状,自然也识趣,不敢让后宫生出“落地凤凰不如鸡”的难堪事来。

  他比谁都清楚,陛下心底,始终是将皇后当作发妻看待的。

  于公于私,他都不能轻易猜疑皇后,更不能贸然向她发难,甚至当面质问。

  他没有那样的资格,也不该有那样的念头。

  荣妄长长叹了口气。

  查消息难,查到消息后……该如何开口,更难。

  “明熙。”

  身侧响起元和帝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的打趣:“朕只是让你来磨个墨,你瞧瞧……这砚台里的水都快溢出来了。怎么,是打算让朕通宵达旦、不分昼夜地批奏疏?”

  “朕就是三天三夜不睡,怕也用不完这么多墨。”

  荣妄一惊,猛地回神,低头看向砚台。

  果然,清水已没过墨锭,浓淡不均的墨汁在砚心漾开一片。

  他手上墨条,也瞧不出什么规整的形状了。

  “陛下,臣……走神了,请陛下恕罪。”

  元和帝摆摆手,眼神落在荣妄微蹙的眉头上,轻笑着问道:“心不在焉的,想什么呢?”

  荣妄缓缓直起身,袖中的手不自觉地微微收拢。

  该怎么说?

  说皇后私下见人?

  说秦王恐有图谋不轨之心?

  可无论提起哪一桩,都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陛下,他的眼线,早已伸进了宫墙之内。

  见荣妄欲言又止,元和帝将朱笔轻轻搁在笔山上,温声道:“明熙,朕是君,更是你的表叔父。在朕面前,何须这般吞吞吐吐,犹豫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言语间,带着长辈的宽和与慈爱。

  “你父亲去得早。这些年,朕待你,实如己出。”

  “有何话,但说无妨。”

  “或是……有何所求?只要朕能办到,自会应你。”

  荣妄抬眼迎上元和帝探究中带着包容的目光,压在心底的顾虑和迟疑稍稍的松动了一角。

  在元和帝的注视下,荣妄后退几步,走下御阶,一撩衣袍,郑重跪倒在地。

  “表叔父的厚爱,明熙铭记于心,从不敢忘,更不敢有片刻辜负圣恩。”

  “我接下来要禀明之事,听来或有窥伺宫闱之嫌,亦或有挑拨离间之疑。但恳请表叔父信我,我绝无不臣不忠之心,更无搅乱朝局、破坏安稳之意。”

  “并且……”

  说到此处,荣妄紧抿了抿唇,再开口时,声音里已带上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然。

  “前些时日,我已在老夫人面前,以荣氏先祖荣光、以自身性命前程起誓,此生绝不做那乱臣贼子,绝不让大乾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的安宁,因我一人私心欲望而陷于战火兵戈。”

  “若违此誓,必叫我受万箭穿心之刑,荣氏百年清誉,亦毁于一旦!”

  言毕,荣妄伏身一拜:“如此,还请表叔父……信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元和帝站起身来,指着荣妄,又是恼怒又是心疼,失声斥道:“胡闹!”

  “简直就是胡闹!”

  “毒誓岂是能随随便便发的?姨母她老人家……怎能由着你如此胡来!

  荣妄眨了眨眼。

  表叔父这般反应,虽在意料之中,可他心头仍是不由得一暖。

  “你有什么话,起来说。”元和帝压了压心绪,说道。

  荣妄并未起身,却和盘托出:“前几日,有人暗中潜入凤仪宫,求见了……皇后娘娘。”

  “而与此同时,在宫外,亦有人夜探官员府邸,以匕首横颈,逼问三禾书铺幕后之主。”

  “我不知这两件事之间,是否真有联系。”

  “也犹豫许久,是否该为这般尚无实证的揣测,来搅扰表叔父的清静。”

  “可此事揣在心里,终是……如巨石在胸,日夜难安。”

  “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荣妄选择了相对委婉的表述,并未直接点破皇后与秦王之间可能会“内外勾连”。

  说实在的,他直觉皇后不会如此愚蠢。

  元和帝闻言,并未立刻斥责荣妄对皇后的猜疑,也未追问消息从何而来。

  他只是沉默着,久久的沉默。

  久到荣妄几乎以为,陛下打算将这番话当作一阵风,听过便算了。

  终于,元和帝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先前低沉了许多,也空旷了许多。

  “明熙。”

  “朕与皇后夫妻数十载。”

  “不管你信与不信,皇后贤惠,顾全大局,无愧于国母之称。她既自请废后,幽居凤仪宫,便不是作秀,是打心眼里……想带着秦王,退出这漩涡激流。”

  说到此,元和帝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宫墙的飞檐,仿佛能穿透重重殿宇,看到那座大门紧闭的凤仪宫。

  “但眼下看来……怕是秦王,辜负了皇后这片苦心。”

  “不甘心、意难平的,是秦王,而非皇后。”

  “此事,朕会留意,自会查明。”

  “若真有些旧事悬而不决,终将酿成新患……朕,也绝不会优柔寡断。”

  “朕是天子。”

  “既从父皇母后手中接过大乾的江山社稷,便自当……对这江山社稷,负全责。”

  “还有……”元和帝的目光重新落回荣妄身上:“朕管不了朕的子孙后代将来如何待你荣家,如何待你。”

  “但只要朕活着一日,只要朕还坐在这皇位上一日……”

  “你便不必如此谨小慎微,如履薄冰。”

  “明熙二字,是朕亲自为你取的。”

  “明熙,明熙……”

  “朕盼你此生安乐长宁,盼这世间的纷扰疾苦……皆不会沾你身。”

  元和帝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深远的怀念与期许。

  父皇曾说,母后年少时历经坎坷,波折良多。

  而今,对着荣妄这张肖似母后的面容,他是真心实意的……盼他能一生顺遂,平安无恙。

  荣妄喃喃:“若风雨欲来,我想做表叔父手中伞、鞘中剑。”

  元和帝:“你呀……还是早些娶妻成家,让朕能真真正正地安心,比说什么伞啊剑的,都强。”

  都说他偏心明熙,连他的儿女们私下也这般议论。

  可情分这东西,从来都是相互的。

  明熙待他,是一片赤诚。

  他不过是将心比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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