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8章 写历史的人也各有立场
天幕之上,嬴子慕那声清亮的“大家好呀”和紧随其后的重磅介绍,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冰水,瞬间激起了万朝震耳欲聋的哗然与无数质疑的声浪。
即便隔着时空,嬴子慕也能感受到那几乎要冲破天幕屏障的惊骇、不解,乃至愤怒。
【嬴子慕脸上的笑容反而收敛了些,变得认真而锐利,那双明亮的眼睛直视着虚空,仿佛在与历朝历代每一个心存疑惑的人对视。
“我看到很多人在惊讶,在质疑,甚至在想——”
嬴子慕微微提高声调,清晰地吐出那几个几乎与帝辛绑定的词汇,“‘酒池肉林’?‘炮烙之刑’?‘剖比干之心’?”
嬴子慕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
“拜托各位,别再把后世编的神怪小说当正史看了!《封神演义》那是明代人写的小说!是文学作品,充满了想象和艺术加工!”
嬴子慕先从一个最直观、最常识性的角度切入:
“我们就说‘酒池肉林’——你们自己想想,用常识想想!别说几千年前的商朝,就是明朝,有那个技术让一个巨大的池子里的酒常年不腐坏、不发臭吗?
能让悬挂的肉林不招苍蝇、不腐烂变质吗?这根本不符合基本的物理和生物常识!
这纯粹是为了渲染奢靡荒淫而进行的极度夸张的文学想象!”】
一席话,如同冷水泼醒了不少被传统故事浸染的人。
是啊,仔细想想,这确实……太违背常理了。
【紧接着,嬴子慕将矛头指向了历史记载的源头:
“我们来看相对更早、也被认为更接近当时的文献,《尚书·牧誓》。
这是周武王在牧野之战前的誓师词,里面列举了帝辛的罪状,你们还记得是什么吗?”
嬴子慕故意停顿,让众人回忆或思考。
“无非是‘酗酒’、‘不用旧臣’、‘宠信妇人’、‘不祭祀祖先’这几条。
你们敢说这几条你们朝代的皇帝一条都不沾的吗?”】
天幕下的众人:......
他们好像有点反驳不了。
【嬴子慕接着继续,“请注意,这里面根本没有‘酒池肉林’、‘炮烙’、‘剖心’这些骇人听闻的具体酷刑!”
紧接着嬴子慕抛出关键一问:“如果帝辛真的干了这些令人发指、足够激起所有人同仇敌忾的暴行,你们认为,周武王在誓师时,会替他遮掩吗?
会不把它们作为最有力的武器,一条条罗列出来,以最大限度地激发联军斗志、证明自己伐纣的绝对正义性吗?”】
逻辑的利刃,瞬间划开了笼罩在历史叙述上的迷雾。
是啊,讨伐敌人时,自然是罪行越多越具体越残忍越好,哪有手握重锤却不用,只拿些小石子敲打的道理?
【“那么,真正的矛盾可能在哪里?”嬴子慕引导着众人的思维,
“后世许多研究表明,帝辛在位后期,很可能进行了一系列强化王权、打击旧贵族世袭势力的改革。
他试图提拔非世袭的官员,可能包括一些有才能的平民甚至外来人才,比如费仲,比如……重用我的先祖飞廉、恶来这样未必出身顶级世家的勇将。”
飞廉恶来听到这里很是感激的看了一眼帝辛,是他们的大王给了他们机会。
“这些举措,无疑触动了那些世代享有特权的贵族集团的根本利益。于是,内部的裂痕产生了。
像微子启这样的王室贵族选择叛逃投周,带去了商内部的情报和矛盾。周人,恰恰是敏锐地利用并放大了商朝内部的这种矛盾。”
嬴子慕话锋一转,开始剖析周人自己的政策,进行对比:
“再看看周文王姬昌为了争取支持,颁布的著名法律——‘有亡荒阅’。
这条法律规定,要对逃亡的奴隶进行大规模搜捕,并必须交还给原来的奴隶主,严禁任何人藏匿。”
嬴子慕的声音变得犀利:“这条法律维护的是谁的利益?是奴隶主!是贵族!是当时的既得利益阶层!
它严厉镇压奴隶逃亡,巩固了旧的统治秩序。周文王因此赢得了众多奴隶主和诸侯的支持,积累了政治资本。”
嬴子慕仿佛在质问每一个观众:
“不说其他的,现在,请你们自己代入一下,如果你们生活在商末那个时代,你们觉得自己更可能是高高在上的贵族,还是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平民甚至奴隶?”
“如果你们是贵族,享有世袭特权,那么帝辛的改革触动了你们的利益,你们自然会反对他,甚至支持维护你们利益的周文王、周武王。”
“但是——”嬴子慕加重了语气,目光如炬,
“如果你们是那些终日劳作、毫无权利、甚至可能被迫逃亡的平民或奴隶呢?
你们是会支持一个试图打破出身限制、可能给你们一丝上升通道的君主,还是会支持一个明确立法、要把逃亡的你们抓回去交还给主人的政权?”】
这个尖锐的、关乎立场的提问,如同一把重锤,狠狠敲打在许多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的古人心上!
尤其是那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百姓,虽然他们未必完全理解所有历史细节,但“抓逃亡奴隶”和“可能有机会”的对比,本能地触动了一些更深层的东西。
天幕之下,无数沉默的大多数,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怔忡与思考。
【嬴子慕语气冷澈,“历史上周人胜利了。于是,作为胜利者,他们需要为自己取代商朝寻找充分的合法性。
一方面,他们继承了商的一些制度和遗产。另一方面,他们必须系统性地将前朝末代君主妖魔化。”
“《牧誓》里的指责,更像是一种‘亡国之君’的标准模板——你们看,你们对夏桀的指控,是不是也差不多?酗酒、宠信妇人、不用忠臣……套路都很相似。”
“而后来,尤其是到了儒家和诸子百家时代,为了更突出地宣扬‘仁政’理想,需要一个极端的‘暴君’作为反面教材。
于是,帝辛的形象被一层层地加码、涂抹,‘酒池肉林’、‘炮烙’、‘剖心’这些更具冲击力、更符合‘暴君想象’的情节,被逐渐添加、丰富,
最终通过《史记》等权威史书和《封神演义》这样流传极广的小说,固化成了今天很多人心目中的‘史实’。 这被称为历史的‘层累造成说’。
而在更早的可靠文献里,‘酒池肉林’、‘炮烙’、‘剖心’这些是找不到明确记载的。”
嬴子慕最后掷地有声地抛出了核心观点:
“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帝辛强化王权、打击贵族的改革失败了,所以他和他代表的变革尝试,就被胜利者系统性地、持续地妖魔化了。
他成了‘纣王’,成了暴君的符号。但这未必是全部真相,甚至可能远离真相。”
嬴子慕的声音放缓,带着一种引导思考的意味:
“历史是复杂的,同时书写历史的人也各有立场。我们在看古代记载的时候,或许也该多问一个‘为什么’,多想一层‘谁受益’。
不是要全盘翻案,而是希望能更接近那个时代可能真实存在过的、复杂而多维的图景。”】
嬴子慕侃侃而谈,逻辑清晰,从技术可行性、文献对比、政治动机到阶级立场,层层剥开后世关于帝辛的“暴君”叙事。
而天幕之下,万朝观众,无论是震惊失语的周室后裔,是陷入深思的有学之士,还是那些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问题的普通百姓,心中都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思想风暴。
原来,“暴君”的标签背后,可能隐藏着残酷的政治斗争、失败的改革尝试、成功者的宣传,以及后世意识形态的需要。
原来,历史评价,远非简单的善恶二分。
【帝辛本人坐在嬴子慕身后,听着她为自己进行的这番跨越数千年的辩护,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
飞廉和恶来更是挺直了脊梁,眼中充满了激动与难以言喻的感慨。
嬴政和秦王政静静地听着,对于这种“历史被书写”的规则,他们比常人更有切身体会。】
天幕之下
周朝
姬发、周公旦等人脸色铁青,如坐针毡。
嬴子慕的话,像一把把手术刀,解剖着他们引以为傲的“革命合法性”,将他们先祖的一些政策置于新的审视之下,甚至暗示他们可能篡改或夸大了历史。
这种根本性的质疑,带来的震动远超单纯的震惊。
儒家思想占主导的朝代,如汉、宋、明、清, 许多读书人和官员目瞪口呆。
他们自幼诵读的圣贤书中关于纣王的描述,他们用来劝谏君王的反面典型,竟然可能是一个被层层构建的“形象”?
这动摇了他们某些固有的历史认知和价值判断体系。
社会底层的百姓虽然未必能完全理解所有学术词汇,但那个关于“支持抓奴隶的还是给机会的”问题,却像一颗种子,悄然埋进了心里。
原来商纣王没有读书人说的那么残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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