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那村子邪门
苏府。
苏文正从书院归来,踏入正院上房,屋内因着阴天,早早便点起了灯,却仍旧驱不散那股子昏暗。
老夫人歪在临窗的软榻上,额角贴着一块醒目的膏药,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捻动佛珠的指尖几不可察地滞了滞,眼皮却未抬。
“林氏呢?”苏文正扫视室内,不见大儿媳身影。
老夫人默然不语,只将脸微微转向内侧。
苏文正眉头蹙起,声音沉了几分:“昨日说定的,今日由你和林氏一同动身,去把王氏接回来。
如今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不见动静?”
他转向侍立在门边的管家,“去,把大夫人请来。”
“不必去了。”老夫人声音干涩平板,“林氏不在府里。”
苏文正眉头皱得更紧:“不在府里?这个时辰,她能去何处?昨日不是说得明白……”
老夫人避开了他的视线,语气平淡:“年前我便与你提过,娘家祠堂需要重建。
林氏至孝,几个月前以我的名义捐了一笔不小的款子。
前日,族中忽然有急信送来,说是选定建祠堂的那块地底,挖出了一些东西。需得主事之人回去主持局面。”
她略略停顿,拿起帕子按了按额角膏药的边缘,“我这几日身子实在不爽利,林氏见我难受,便主动提出,代我回江陵一趟处置了。”
这番话说的缘由俱全,听上去不似临时起意的编造,倒像是反复掂量过的说辞。
苏文正心有不虞,追问道:“地底下挖出了什么?”
提起这个,老夫人手指无意识地将佛珠攥紧:“也没什么,可能涉及些先人忌讳。
林氏素来稳重,心思也细,她回去一趟,亲眼看过,处理妥当,我也就能放心了。”
苏文正沉默了片刻,语重心长道:“即便事出有因,她既已代你回去,你也该派人知会我一声。王氏之事,难道真就不闻不问了?”
“深更半夜,招呼不打一声,就使性子跑回娘家,眼里可还有夫君?可还有我们这些长辈?”
苏老夫人嘴角向下一撇,“难道还要我这个做婆婆的,腆着脸面,上门去求她回来不成?”
苏文正强压着火气道,“你不要在这里摆长辈的谱!王氏的为人品性,阖府上下谁人不知?她素来明理懂事,此次突然如此反常,才更该弄清楚缘由!”
他越说越觉得心寒齿冷,语气也越发沉重:“难道你想等凌风归来,看到妻子大着肚子长住娘家,再来质问你为何逼得儿媳连家都不敢回?”
听到二儿子苏凌风的名字,老夫人眼神闪烁了下:“你和老二,这些年心里总是埋怨我,觉得我当初苛待凌云,觉得我偏疼林氏和嬛儿……”
“昨日在麟德殿,”苏文正忽然打断了她,“众目睽睽之下,你为何要装晕?”
苏老夫人身体骤然僵住。她张了张嘴,却没能立刻发出声音。
“此刻没有晚辈在侧,”苏文正转过身看着她,目光如古井般深幽,“你也不必再演了。说吧,到底是为什么?”
“老爷这话,是在审贼吗?你难道还没看清那丫头是何等铁石心肠?连我这个嫡亲的外祖母当场晕倒,她都无动于衷,冷眼旁观!
这等心性凉薄的女子,若是真认回我们苏家,只怕是引狼入室,搅得阖府难安!”
苏文正向前一步,逼近榻边,目光如炬:“你口口声声说她不敬尊长。
可我们身为她的外祖父、外祖母,何曾给过她什么?
她如今能站在那麟德殿上,不靠苏家一分一毫的扶持,是靠着她自己,一次次挣命挣出来的!
你昨日装晕,无非是想以‘孝道’大义压她,想逼她在御前失态,想借悠悠众口与皇室威仪毁她声名!”
苏老夫人声音陡然拔高:“说来说去,老爷就是偏心她!野丫头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我才是你的结发妻子!我十六岁嫁入苏家,为你生儿育女,操持中馈,侍奉公婆,熬干了心血!
几十年风雨同舟,难道还比不上一个流落在外、满身反骨的野丫头?!”
“真正偏心的,到底是谁?!”
苏文正转过身,声音里透着疲惫,“这些年,你对凌云如何,对林氏母女如何,对府中其他子女孙辈如何,我心里并非全然不知。
只是念在多年夫妻情分,顾全家族体面,许多事我不愿深究,只盼你有一天能自己想明白……罢了,是我自欺欺人。”
他走到门边,没有回头:“从今往后,凡有宫宴、节庆或需命妇出席的场合,你都不必再去了。
府中中馈一应事务,待林氏回府后,我自会重新安排,择人接管。
往后,你就在这院子里,静心礼佛,侍弄花草,过你的清静日子吧。
外头的事,不必再劳你费心;府内的人,也不必再受你管。”
“老爷——!”苏老夫人如遭五雷轰顶,猛地从榻上扑滚下来!
“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你如此辱我欺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苏文正沉默半晌,吐出一口浊气:
“当年,母亲临终前,曾屏退所有人,独独拉着我说,待她去了,府内再无人能弹压你。
你读书不多,心思却重,她要我别一味顾念父亲生前嘱托,早些将掌家之权从你手上收回,否则,苏家内宅早晚要酿出贻害子孙的大祸。”
“当年我觉得母亲狠心。如今我只觉,她老人家,见事比我明白。”
苏老夫人疯狂的哭喊声,骤然停滞,像是被一只无形而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喉咙。
她瘫坐在地上,仰着头,瞪大了眼睛,看着丈夫挺直却苍老的背影。
苏文正继续道:“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我苏家最重承诺。
当年水灾,你爹娘为救我父亲而死。
父亲临终前,攥着我的手,逼我立下重誓,为了两家承诺,我必须娶你为妻,善待你和孩子,不论发生什么,绝不可休妻另娶。
这些我都做到了,未曾违背半分。
可你扪心自问,这些年来,你可有真正将苏家,当成你我共同的家?
你看不惯凌云,每每见到她,就浑身不痛快。
你偏心林氏,怜她自幼失怙,你觉得她柔弱可怜,需要庇护。
可凌云呢?她有母亲却如没有,她有我这个父亲,可我……在她最难的时候,我又何曾真正信过她一回?
如今,我只想多补偿她们母女一些,你若看不惯,往后就守着你的院子,不看便是。”
最后一个字,轻轻落下,却似有千钧之重。
苏文正拄着拐,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了出去。
*
京外,老槐坡。
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头顶,仿佛随时都要坠落。
云昭与墨七同乘一骑,她遥遥望着远处官道尽头,一匹毛色如烈焰般的胭脂宝马正四蹄翻飞,疾驰而来。
马背上的正是驸马卫临。他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两骑,依稀可辨是由善骑的侍卫带着的孙婆子和……惠娘?
云昭心中不由掠过一个念头:自打入京以来,无一日清闲,遇着紧急之事,总要仰仗他人控马同行。待此事了结,无论如何,也得将这骑术尽快精熟才是。
思忖间,卫临已率先驰至近前,那匹神骏的胭脂马长嘶一声,随即稳稳停住。
卫临翻身下马,气息微促,显是一路疾驰未歇。
孙婆子依旧是一身利落的灰布衣裳。迎着云昭的目光,她抬手轻拍了拍背上那个看起来结实沉重的青布行囊,又指了指腰间鼓鼓囊囊的褡裢——
示意一切可能用到的药物、工具、玄门器物,皆已准备妥当。
惠娘动作磕磕绊绊,几乎是滚鞍下马,脚步踉跄地扑到云昭马前。
她不顾地上尘土,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民妇听闻司主要亲往蒋家村去,这才求了驸马爷,硬是跟了来!
司主,那地方去不得啊!尤其是女子,万万去不得!”
云昭眉头微蹙。
一旁的裴寂等人本就因秦王与赵悉下落不明而心急如焚,见状更是不耐。
他沉声道:“你这妇人,休要危言耸听!速速将你知道的情况说清楚,莫要耽误时辰!”
惠娘被裴寂身上凌厉的气势所慑,身体瑟缩了一下,却仍固执地跪着,急急道:“将军恕罪!民妇并非胡言!
民妇本不是蒋家村人!多年以前,我那短命的夫君害病没了,我一个寡妇,带着幼女,无田无产,实在活不下去,就跟了一个走村串乡的卖货郎。
他心不算坏,答应照顾我们母女,我便随他去了他的家乡,便是那蒋家村。”
她语速加快,带着往事不堪回首的凄惶:“可谁曾想,命不由人!住进蒋家村不到一年,那货郎在山里收山货时,失足跌下山崖,人也没了。
村里人嫌我们母女是外姓人,又是克夫的晦气寡妇,很是不待见。
可后来不知怎的,态度又缓和了些,许我们在村尾废弃的老屋暂且容身。我们母女俩,就这么战战兢兢,在蒋家村住了下来,一住便是七八年……”
裴寂听着这些陈年旧事,与眼下紧急的救援看似毫无干系,眉头拧成了疙瘩,脸上焦躁之色愈浓,几乎要出声打断。
惠娘却似豁出去了,猛地抬高了声音,那声音尖厉中带着恐惧,穿透了风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正因如此,民妇才知道那村子的邪门!”
她这话如同冷水滴入滚油,让原本就气氛紧绷的众人心头都是一凛。
惠娘的手指颤抖着,指向一旁沉默不语的孙婆子:“我从前在村里,也听过她家的事!她家也是死了个闺女,这才勉强躲过一劫。”
卫临的脸色变了,裴寂与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连一贯沉稳的孙婆子,那布满皱纹的脸上,肌肉也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凡踏入将家村的女子,要么自己‘死’过一回,要么失去至亲骨血,总要付出‘代价’,才能获得在那村子留下来的资格!
司主,各位大人!蒋家村,男子能进也能出,但女子……一旦踏入,便是踏入鬼门关,有去无回啊!”
(https://www.zbzwx.cc/book/61830432/41724456.html)
1秒记住紫笔文学:www.zbzwx.cc。手机版阅读网址:m.zbz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