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难言
叶清澜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显得有些吃力，额头上很快渗出汗珠。陈默不动声色地跟在她斜后方半步的位置，既能随时搀扶，又能警惕地观察四周。
他发现叶清澜的左手一直若有若无地按在左肋的位置，步伐也比平时僵硬许多。
还没到村口的老槐树，远远就看到树下坐着几位老人。看到他们走近，老人们都站了起来。走在最前面的张老伯，正是昨天在村口认出叶清澜的那位蓝布衫老汉。
“叶县长！您真来了！”张老伯声音有些激动，浑浊的眼睛里带着期盼和一丝惶恐。
“老张伯，几位老人家，答应你们的事，我记着呢。”叶清澜微笑着，在树荫下的石礅上坐下，动作尽量放轻放缓。陈默迅速拿出随身带的保温杯，倒了杯温水递给她。
老人们围拢过来，七嘴八舌，但声音都压得很低。
“叶县长，不是我们信不过工作组…” “是有人放出话来了，说谁敢再闹，补偿款一分都拿不着，还要…” “我家小子昨天从城里打电话回来说，有人打听他在哪个工地干活，怪吓人的…” “还有，老李家前天晚上，窗户玻璃让人砸了！丢进个纸团，就一个字：‘滚’！”
信息零碎却沉重。比明面上的补偿款纠纷更令人心寒的，是这种弥漫在村庄上空、看不见却又无处不在的威胁和恐惧。
叶清澜静静听着，脸色凝重。陈默飞快地在小本子上做着标记，同时警惕地留意着周围动静——远处的田埂上似乎有人影晃动，很快又消失在庄稼地里。
“乡亲们，”叶清澜待老人们说完，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你们反映的情况，我都记下了。砸玻璃、威胁人，这是违法行为！我会让县公安局立刻介入调查。”
“大家不要怕，政府是你们的后盾。补偿款的问题关乎公平正义，关乎你们今后的生计，一天不解决，我这个县长一天不会离开张庄！”
她的目光扫过每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承诺，“请大家再给我一点时间，也请相信，朗朗乾坤，歪风邪气压不倒正气！”
老人们浑浊的眼睛里闪动着泪光，连连点头。张老伯嘴唇哆嗦着：“叶县长，我们信您！您…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啊！”他显然也看出了叶清澜强撑的虚弱。
回程的路上，车里气氛更加沉闷。叶清澜靠着椅背闭目养神，眉头紧锁，脸色苍白如纸，额角的汗渍未干。
陈默的心悬着，知道她刚才那番话耗费了巨大的心力，身体的痛苦恐怕已经快到极限。
就在这时，陈默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他瞟了一眼来电显示，心头猛地一紧——
是周玉梅！叶清澜的主治医生！通常只会在紧急情况或重要医嘱时直接联系他。
“喂，周医生？”
“小陈！”周玉梅的声音透着焦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叶县长是不是又出去了？她人呢？让她立刻接电话！”
“周医生，叶县长在车上休息，有什么事您跟我说，我转达…”陈默试图缓和。 “跟你说？！
”周玉梅的声音猛地拔高，“我前天千叮咛万嘱咐，让你盯着她必须按时复查！”
昨天下午的复查为什么没去？她的肋骨恢复情况比预想的差！骨裂边缘有轻微错位迹象！再不严格控制活动量，万一造成二次损伤或者骨不连，后果不堪设想！”
“你们这是在拿她的身体开玩笑！让她立刻、马上给我回电话！立刻住院观察！” 周玉梅连珠炮似的斥责透过话筒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车厢里。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陈默心上！复查没去？骨裂错位？后果不堪设想？
陈默握着方向盘的手瞬间收紧，指关节泛白。他猛地从后视镜看向后座——
叶清澜已经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被撞破秘密般的沉寂。她显然也清晰地听到了话筒里传出的每一个字。阳光透过车窗，照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那双向来锐利明亮的眼睛，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疲惫的薄雾。她避开了陈默震惊而带着质问的目光，缓缓地、疲惫地，重新闭上了双眼。车厢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窒息。信任的裂缝，在这一刻被周玉梅焦急的怒吼彻底撕开，露出底下冰冷而复杂的真相——关于她的伤势，关于她隐瞒的一切，也关于他此刻被置于何地的茫然与抉择。他甚至来不及消化这突如其来的爆炸性信息，手机又震动了一下，不是电话，是一条新信息提示。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屏幕，发信人未知，内容只有一行触目惊心的字：
“陈秘书，收手吧。叶清澜保不住你。她抽屉里那份举报信，写的是你的名字。”
好的，这是根据您提供的紧张场景进行的续写：
车厢里的空气凝固如铅。周玉梅的怒吼声似乎还在耳畔轰鸣，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在陈默心上——她刻意隐瞒了伤情的恶化，甚至错过了关乎身体存续的关键复查！
而此刻，那条来自未知号码、淬毒般的短信，更是将他瞬间推入了冰窟。
“陈秘书，收手吧。叶清澜保不住你。她抽屉里那份举报信，写的是你的名字。”
举报信？他的名字？
陈默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指关节捏得发白，几乎要将塑料包裹的方向盘捏碎。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疯狂上窜，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猛地抬眼，死死盯住后视镜。
镜中，叶清澜依旧闭着眼，靠着椅背，脸色惨白得像一张揉皱的纸。她没有看他，仿佛隔绝在另一个沉痛而疲惫的世界里。然而，她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唇线，以及那微微颤抖、搁在腹部的指尖，都出卖了她内心的翻腾。
她听见了，她一定听见了周玉梅电话里的每一个字！那么，这条短信…她是否也猜到了？那份所谓的“举报信”…她抽屉里…真的存在吗？
信任？陈默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和荒谬感在胸腔里横冲直撞。他拼尽全力保护她、执行她的命令、担忧她的安危，最终换来的，竟是隐瞒伤情将他置于失职境地，以及…一份指向他的举报信？！
是谁？刘建军？王副局长？还是…那个神秘的电工？他们在招待所翻找的，就是这份嫁祸于他的“证据”？而叶清澜…她知情吗？她信了吗？那句突兀的“换个岗位”的试探，是否此刻才真正显露出残酷的底色？
他强迫自己收回目光，深吸了一口气。肺叶里仿佛塞满了冰碴子，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尖锐的刺痛。
前方的柏油路在正午的阳光下蒸腾起扭曲的热浪，却丝毫驱散不了他体内的严寒。他再次瞥了一眼手机屏幕，那条短信像烙铁般灼烫着他的视网膜。
不能慌。绝对不能在此时此地失控。
他猛地一脚油门，车子加速，将身后那辆若隐若现、如同跗骨之蛆的银色面包车甩开了些许距离。这个动作打破了车内死寂的平衡。
后座的叶清澜身体因加速而微微后仰，眉头蹙得更紧，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压抑抽气声。她终于睁开了眼。
那双曾经明亮此刻却布满疲惫血丝的眼睛，透过车内后视镜，复杂地与陈默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那里面有深沉的痛楚，有难以言说的重负，或许…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的审视？
陈默没有移开视线，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狭小的车厢空间里：
“叶县长，”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直刺镜中那双疲惫的眼睛，“周医生说您肋骨骨裂错位，后果严重，必须立刻住院。这是命令，还是…谎言？”他刻意加重了“命令”二字，紧接着，不等她回答，抛出了更尖锐的炸弹，声音冷得掉冰渣：
“还有…您办公室抽屉里那份举报信…里面写的是我陈默的名字吗？”
空气彻底冻结。阳光透过车窗，无情地照亮叶清澜骤然失血的、震惊无比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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