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我的道，在剑上

万梅山庄在苏州城外的山顶上，一路上行，风越来越大，然而如今，尚未入冬，梅花未开。不然吹得路边的梅花簌簌落下，那应该也是一番美景。

只不过就算如今花瓣沾在孙秀青的发间，估计也不能让她有半分赏景的心思。

快到山庄门口时，远远就看到两扇朱红大门紧闭着，门前的石狮子被风吹得蒙了层灰，显得有些冷清。

孙秀青让侍女小青上前敲门，过了许久，才有个小家丁探出头来，看到是她，守门的家丁认得孙秀青，立刻得到放行。

踏入山庄，一股比门外更浓重的寂寥气息扑面而来。草木依旧精心修剪，却仿佛失去了生机。下人们行走无声，面带忧色。整个山庄，都因它主人的状态而陷入了一种无形的压抑之中。

两人跟着管事往里走，山庄里种满了梅花，此刻虽不是花季，却仍能想象到花开时的盛况。可此刻的万梅山庄，安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花枝的声音，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陆小凤跟着引路弟子，径直来到后山的剑庐。

这里是西门吹雪练剑、悟剑之所，平日除了孙秀青，极少允许他人进入。

剑庐在山庄的最深处，是一座简陋的木屋，门口挂着块木牌，上面写着“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六个字，字迹凌厉，透着股决绝。管事在门口停下脚步：“庄主就在里面，两位请进。”

尚未进门，便感受到一股凌厉而又晦涩的剑意弥漫在空气中，不似往日的纯粹通透，反而带着一种挣扎与滞涩感。

陆小凤看了看孙秀青，孙秀青摇了摇头，表示不想进去。

陆小凤也没坚持，推开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屋子里没有生火，只有一张木桌，一把椅子，还有一个盘膝坐在地上的身影——正是西门吹雪。他穿着一身白衣，头发用一根白绸束着，手里握着那把陪着他征战江湖的长剑，剑尖斜指地面，地上铺着一张摊开的剑谱，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

剑庐内陈设极简，一桌，一椅，一榻，四壁空空，唯有正中悬挂着一个巨大的“剑”字，笔走龙蛇，剑意逼人。西门吹雪一身白衣，背对着门口，正站在那“剑”字前，一动不动，仿佛也化作了一尊雕塑。他手中并无剑，但整个人，便是一柄出了鞘的、亟待饮血的利剑。

而在木桌上，放着一碗早已凉透的米饭，几碟小菜也都没动过，显然已经放了许久。

陆小凤看着他的背影，又想起孙秀青在外奔波忧惧的模样，心头一股无名火起。

他几步上前，“啪”地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碗碟乱响。

“西门吹雪！”陆小凤怒声道，声音在空旷的剑庐内回荡，“你老婆怀着你的孩子，千里迢迢，担惊受怕地去找人帮忙，就为了劝你这块石头！你倒好，躲在这乌龟壳里，对着个破字发呆！连口热饭都不吃，你是想成仙，还是想先把自己饿死？”

西门吹雪的身影纹丝不动，甚至连衣角都未曾飘动一下。

对于陆小凤的怒斥，他恍若未闻。他的全部精神，似乎都已沉浸在那无形的剑道壁垒之中，外界的一切，包括妻子的泪水，朋友的关心，都已被隔绝。

陆小凤强压火气，绕着西门吹雪走了两圈，换了一种语气，苦口婆心：“西门，我知道你追求剑道极致。可剑道剑道，终究是人之道。你连人伦常情都不要了，这剑道，就算成了，又有什么意思？叶孤城是什么人？白云城主，剑法通玄！这一战，胜负难料，凶险万分！你就忍心让孙姑娘孤儿寡母，日后无依无靠？”

门外，悄悄跟来的孙秀青，屏住呼吸，将身体隐在廊柱的阴影里，心脏揪紧，等待着里面那个男人的回应。

良久，就在陆小凤以为他不会开口之时，西门吹雪的声音终于响起，冰冷、干燥，没有任何起伏，如同两块冰碴摩擦：“我的道，在剑上。”

只有这五个字。再无其他。

孙秀青猛地捂住了嘴，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落。她靠在冰冷的门框上，身体缓缓滑落，最终无力地坐倒在冰凉的地面上。

“又是你的道！”屋内的陆小凤一把抓过桌上的剑谱，猛地扔在地上，“你的道就不能等等？等孩子出生，等孙姑娘安心，再去追求你的道不行吗？”

西门吹雪终于有了反应，他站起身，捡起地上的剑谱，小心翼翼地拂去上面的灰尘，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稀世珍宝。他看着陆小凤，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却依旧只说一句话：“我的道，在剑上。”

陆小凤看着他油盐不进的模样，只觉得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瘫坐在门口的孙秀青，早已泪流满面，她扶着门框，身体微微颤抖，泪水砸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终于明白了，这个男人的心，从来不属于凡尘俗世。

他的世界里，只有剑，只有他的道，就算有了她，有了孩子，也没办法改变这一点。

就像李长安前辈说的，这是他的道，旁人拦不住，也劝不了。

三日夜。

陆小凤在万梅山庄住了下来。他几乎用尽了自己毕生所能想到的所有办法，所有道理。

他讲江湖义气，说我们朋友一场，我不愿看你赴死。

他讲夫妻情分，说孙秀青对你情深义重，你岂能辜负？

他讲父子天伦，说孩子即将出世，你难道不想听他叫你一声爹？

他甚至插科打诨，试图用自己那些荒唐不羁的江湖趣事来松动西门吹雪那冰冻的心神。

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甚至试图以剑道辩论来找出破绽。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西门吹雪要么沉默以对，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要么，在他喋喋不休良久之后，依旧只用那五个字回应：“我的道，在剑上。”

他的眼神，始终是空的，空的只剩下剑，以及那横亘在剑道前方的、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天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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