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残绣藏锋,暗线重结
天光未明,织魂碑林尚浸在灰白的晨雾里。
残雪压着青石阶,昨夜千盏灯笼虽已熄灭,可空气中仍浮动着一丝微弱的香火气。
风过处,碑前新立的铜铃纹丝不动——铃舌锈死,再难作响。
值守的赵元吉裹紧斗篷,正欲换岗,忽见碑林东角人影一晃。
那是个佝偻老翁,背着半篓黑炭,颤巍巍地在一块未刻字的青石前摆上三支线香,点燃后双手合十,口中喃喃不知念着什么。
赵元吉皱眉。
碑林昨日才落成,今日尚未对百姓开放,此人怎会擅自入内?
他刚要上前盘问,却见老翁身子猛地一晃,双膝一软,扑倒在碑前,香火倾覆,火星溅上衣袖也浑然不觉。
“老丈!”赵元吉疾步冲上前,翻过老人肩头,只见其面色青白,呼吸微弱,额角渗出冷汗,唇间竟有淡淡腥甜之味。
中毒?
他迅速探手入其怀中搜查,却在左袖暗袋摸出一块焦边绣片——巴掌大小,黑灰交杂,边缘如被火燎过,但纹样清晰可辨:云鹤衔莲,金线勾边,正是当年清虚庵供奉女像所穿祭服的一角!
赵元吉心头一震。
这图案,他曾在谢梦菜书房密档中见过——三十年前,七匠案发当夜,清虚庵走水,七名织匠连同经卷绣像尽数焚毁。
而这祭服,正是七匠为太子秘密改制龙纹所依的图样原稿!
他不敢耽搁,立刻将绣片封入油纸,飞报谢梦菜。
半个时辰后,谢梦菜踏雪而至,素色披风拂过积雪,脚步沉稳。
柳明漪紧随其后,接过绣片只一眼,指尖便剧烈一颤。
“这不是原物。”她声音低哑,“原绣用的是‘金蚕丝’,此物虽仿得极像,但经纬反错,针脚用了‘逆回纹’——这是旧时织坊用来标记赝品的暗记,外人根本不知。”
她指尖抚过绣片边缘,忽然一顿:“你看这里。”
众人凑近,才发觉在焦痕掩盖之下,缀着一行细如发丝的小字,以血丝般暗红丝线绣成——
“癸卯之后,七去三留。”
谢梦菜瞳孔微缩。
癸卯年,正是七匠蒙冤之年。
而“七去三留”……是清算?
是名单?
还是某种隐秘的倒计时?
她还未开口,沈知微已捧着银针药盒赶来,迅速拆解绣片夹层,在丝线交错处检出微量粉末。
她神色骤变:“静心散。”
“何物?”谢梦菜问。
“宫中审讯重犯时所用,服之则神志涣散,记忆断续,轻则昏睡,重则失语忘事。”沈知微低声,“若香火焚烧此绣片,药随烟散,方圆十步之内,嗅者皆可能受惑。”
谢梦菜眸光陡寒。
有人想让来祭拜的人——忘记真相。
她抬眼扫视四周,目光掠过尚未立碑的空地、残留香灰的石台,最终落在那堆莫名出现的焦炭上。
炭块黝黑沉重,边缘微焦,与绣片灼痕如出一辙。
“不是祭奠。”她缓缓道,“是布阵。他们想借香火之名,散毒于无形,抹去这场平反的记忆。”
风掠过碑林,吹动她鬓边碎发。
她转身,声落如铁:“封锁碑林三日,除我亲信,任何人不得进出。李砚秋,调阅近十日所有进入慈荫祠旧址者的名册,一个都不能漏。”
赵元吉领命而去。
三日后,他乔装成炭行伙计,循着送炭路线一路追查,终于在西城一处破败小院寻到那老翁住处。
老人仍在昏睡,家中贫寒,唯有一床一桌,墙角堆着几块未燃的黑炭。
他细细搜查,在床底暗格中摸出半本账簿。
纸页泛黄,记录数十笔“代祭银”支出,每笔三两纹银,付给不同贫户,用途皆为“替人上香于慈荫旧祠”。
收款人姓名模糊不清,唯有署名一栏,反复出现同一个代号——
“柒舍”。
赵元吉盯着那二字,脊背悄然发凉。
柒……是七匠的“七”,还是另有深意?
他将账本藏入怀中,悄然退出小院。
归途中,风雪再起,一片雪花落于账本边缘,仿佛带着某种无声的注视。
而在将军府书房,谢梦菜正将绣片置于烛火之上。
火焰舔舐焦边,那行小字在热力下微微泛出暗光,隐约可见背面还有一层极薄的蜡封,似藏着更多信息。
她尚未拆解,门外侍卫匆匆来报:
“夫人,大将军回来了。”
话音未落,玄甲之声已至廊下。
程临序大步踏入,铠甲未卸,风尘满面,眉宇间却无疲惫,唯有凝重。
他目光扫过桌上绣片,忽地一顿。
“这‘柒’字……”他低声道,声音如刀锋划过冰面,“我在边关铜铃上见过。”
众人一怔。
他抬手,从怀中取出一枚残旧铜铃——檐角所悬,原属清虚庵旧物,三年前他在废墟中拾得,铃身斑驳,唯有一“柒”字刻于内壁,深如刀凿。
“它本不该存在。”程临序盯着那字,眼神渐冷,“而现在,有人用同样的‘柒’,在京中设局。”
他转身,目光如炬:“崔九章。”
风雪扑打着织魂碑林的石阶,火盆中的残绣正缓缓蜷缩、焦裂。
火焰舔舐过那行血丝般的“癸卯之后,七去三留”,忽然,灰烬边缘浮现出一道极淡的纹路——起初不过是烟尘缭绕中的一抹影子,继而清晰如刻:云鹤展翅,衔莲而飞,羽翼之下,竟是一幅完整的《宗庙更衣图》!
谢梦菜眸光一凝。
图样线条细腻非常,金线勾勒出内廷帷帐与祭祀礼器,每一针每一线都暗合宫制规仪。
最令人震颤的是右下角——一方褪色印玺静静卧于绢灰之间,形制古拙,篆文斑驳,却是唯有东宫太子才可私用的“承统之印”。
“三十年前……他们不是在改龙袍。”她低声自语,声音几乎被风吞没,“他们是在仿制太子祭服。”
话音未落,远处巷口传来急促马蹄声,踏碎雪夜沉寂。
程临序率亲卫疾驰而至,玄甲覆霜,刀未归鞘。
他跃下战马时,肩头积雪簌簌滑落,目光却直直落在火盆中尚未燃尽的灰烬上。
“抓到了。”他嗓音低哑,如砂石碾过铁刃,“两个黑衣人,在暗渠里布油线,手法老练,显然是熟门熟路。其中一个……是陆砚舟的儿子。”
谢梦菜指尖微颤。
陆砚舟——城南染坊主,平日低头哈腰,逢人便笑,连官差上门收税都要亲自奉茶送出门外。
谁能想到,他的儿子会出现在碑林纵火现场?
更遑论那油线铺设的位置精准得可怕:正对碑林主碑下方地脉通风口,一旦点燃,火势将由下而上悄然蔓延,不惊动守卫,却足以焚毁整片石碑群。
这不是泄愤,是计划周密的灭迹。
“崔九章已带人围了染坊。”程临序走近她,声音压得极低,“没有抵抗,陆砚舟坐在织机前,手里还攥着半匹素绢,像在等人。”
谢梦菜闭了闭眼。
她想起白日探访时的情景。
那间昏暗的作坊里,陆砚舟双手不停摩挲左袖内衬,动作机械而执拗,仿佛那里藏着什么不可示人的秘密。
当时她只道是匠人习惯,如今回想,那位置——正是“引火丝”埋线的关键节点。
柳明漪当夜比对的结果令人心惊:陆砚舟袖中所用织法,名为“血纹绢”,乃三十年前织政院秘传技法,因染色时需以活禽血浸丝调色,后被朝廷明令禁绝。
更诡异的是,经纬之间掺入了极细银丝,遇热则显影,若配合特制药灰焚烧,可在空中短暂浮现预设图案——正如当年清虚庵大火之夜,天空曾浮现的那道诡异光影。
他们不是要平反七匠冤案。
他们是想重现那一夜的火。
“他知道我们在查‘柒舍’。”谢梦菜睁开眼,望向程临序,“所以提前动手,逼我们现身。”
程临序点头,眉宇间杀意凛然:“但他没想到,我们会先烧这块绣片。”
火盆中的灰烬终于彻底散开,最后一缕青烟卷着纸蝶般的残屑,随风飘向宫墙深处。
那幅《宗庙更衣图》在熄灭前一闪而逝,如同某种无声的控诉。
翌日清晨,大雪封街。
崔九章押解陆砚舟回府审问。
人未进堂,先闻其声——不是求饶,也不是咆哮,而是反复呢喃一句话,沙哑得像是从喉咙深处抠出来的:
“他们答应过……只要再烧一次,就能换我爹的名字回家。”
谢梦菜立于廊下,听着这句反复回荡的话,久久未动。
檐角铜铃轻响,积雪坠地,发出闷响。
而是一根深埋三十年的引线,终于被人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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