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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梭停一刻,丝绕千匝


春社前三日,天未明,风如刀割。

皇城南门缓缓开启,一队素衣女子抬着漆木灵柩自宫道而出,足踏青石,声息皆无。

谢梦菜一身素白深衣,外罩织金鹤纹披帛,亲自扶棺而行。

她步履极稳,指尖却微微发颤——那不是惧,是压抑太久的怒与恸。

身后百步,程临序披甲执令,银鳞半符悬于胸前,在晨光中泛出冷冽寒芒。

他不言不动,只以身影为盾,将整支送葬队伍护在羽林军列之间。

朝堂之上,昨日尚是一场惊雷。

王缙率三十余名文臣伏阙力谏:“无名无位,岂能动土?此女既非宗室、又无封诰,若开此例,礼制何存!”声震殿梁,几欲掀翻金顶。

谢梦菜立于丹墀之下,神色未变,只淡淡道:“那就请李砚秋,诵《庶祭考》。”

年轻的织谕使上前一步,嗓音清越如裂冰:

“靖禾三年,北境陷落,守将尽殁。唯汾阳城头,一女子率妇孺三百,断粮三十日,焚屋为炬,投油拒敌。城破之日,她抱火跳楼,尸骨无存。百姓拾其残钗,立碑城西,题曰——‘无名夫人墓’。”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群臣:

“礼不起于庙堂,起于人心。彼时无人赐她名分,可千人焚香,万人跪拜。今日我们问她是谁?答案早已刻在黄土里。”

满殿寂然。

连最顽固的老学士也垂下了头。

皇帝犹疑良久,正欲开口,忽闻殿外铁靴踏地,声如滚雷。

程临序大步而入,铠甲染尘,似刚从千里之外归来。

他单膝跪地,双手奉上半枚银鳞令,另有一卷血书,十八个指印斑驳如梅,皆出自边关老兵之手。

“此令可启十三哨堡粮仓,原为先帝亲授,唯有大将军与监国共持。”他的声音低沉如铁,“今日,末将代边军将士交还朝廷——但请许她们一个名分。”

血书展开,赫然写着:“愿以余生戍边,换一抔净土安葬英魂。”

那一刻,连风都停了。

裴砚之悄然出列,袖中抽出一支星象简:“陛下,昨夜织女星连耀七夜,主幽魂得昭,民心可聚,不宜逆天而行。”

龙椅上的帝王终于点头。

诏下:准葬。

此刻,京郊桑园,日头初升。

谢梦菜亲手将灵柩安置于松柏环绕之地,取笔蘸墨,在石碑上缓缓写下五个大字——

靖禾某氏之墓

没有名字,因为她代表所有被遗忘的名字。

她在碑旁立起一座小亭,檐下悬一块风信布,纯白无纹,随风轻扬。

“她没有名字。”谢梦菜转身对百姓说道,“但从今日起,这方土地属于所有无名者。你们若有话要说,尽管写下来——这里,听得到。”

第一滴泪落下时,是一个老妇人。

她颤抖着走上前,咬破指尖,在布上写下:“愿吾女读书。”

接着是农夫,写“望夫早归”;是少年,写“我要参军”;是寡母,写“求雨救田”……

一夜之间,风信布被密密麻麻的字迹填满,像一张铺向苍穹的祈愿网。

有人带来蜡烛,有人献上野花,还有孩童跪在碑前背诵《女诫》的最后一句:“女子亦可成山河。”

谢梦菜站在亭中,望着这片由无声呐喊织就的海洋,眼底微润。

而在国子监听松阁内,王缙捏碎了手中的茶盏。

瓷片扎进掌心,他却浑然不觉。

墙上影子扭曲拉长,像一条被逼至绝境的蛇。

窗外雨落如注,冲刷着朱红宫墙。

但他看见的,是那块飘在风里的白布——上面每一个字,都在撕扯着他苦心经营数十年的秩序。

他缓缓抬起手,抹去唇边冷笑,低声自语:“好啊……你想立碑?那就让我看看,你能扛多久。”

风信布上的字迹还未干透,朝野的暗流已汹涌成河。

王缙站在国子监听松阁的窗前,指尖掐进掌心,血珠顺着虎口滑落,在青砖上砸出一个个暗红斑点。

那块悬在桑园小亭里的白布,像一根刺,扎进他半生构筑的礼法高墙。

更可怕的是——它正在被万人传颂,被孩童吟唱,甚至有画师将其绘成《风信图》,私底下流传于市井巷陌。

“她要立碑?好啊。”他声音低哑,眼中寒光如刃,“那就用天下人的嘴,把她压进土里。”

三日后,国子监百名学子联名上书,措辞激烈:

“昭宁长公主以私情动公帑,厚葬无名之女,耗银三千两、征役五百人!今岁北旱南涝,边饷未足,却为一具枯骨大兴土木,岂不悖圣人‘节用而爱人’之道?”

奏疏呈上御前,满朝哗然。

旧党文臣纷纷附议,言辞慷慨,仿佛谢梦菜真成了挥霍民脂的祸首。

可他们没料到——谢梦菜竟亲自下帖,请所有上书学子赴织政院“观实情、辨是非”。

那一日,织政院大门洞开。

李砚秋执玉牌立于门前,一身素青官服,目光清亮:“诸君既读圣贤书,今日便请亲眼看看,这‘三千两’花去了何处。”

学子们踏入院中,脚步渐缓。

第一站是废丝坊。

只见堆积如山的残茧乱丝被巧手分拣,浸煮、捶打、晾晒,最终化作一页页坚韧雪白的纸张。

“此为‘茧纸’,供蒙学童子习字之用。”谢梦菜缓步而来,袖手轻拂,“每一刀纸,皆由弃丝再造,省桑田三十亩,活织妇七十二人。”

有人低声惊呼:“原来民间所用粗纸,竟是这般来的……”

第二站是药织堂。

炉火正旺,技蚕娘将一种名为“赤萝藤”的剧毒草药煮沸熬浆,再混入蚕丝织染。

“此丝遇血则变青紫,可用于战地辨伤。”她抬眸,淡淡道,“去年冬,程将军麾下三百轻伤卒,因及时识别感染,免于截肢。”

一名年轻书生脸色发白——他母亲正是死于伤口溃烂。

最后一站,设在抚恤厅。

一位老妇颤巍巍上前,手里攥着一张泛黄的凭据:“我儿战死雁门关……朝廷抚恤银三月未至,是织政院先垫了二十匹暖绢,换米下锅,才没饿死两个孙儿。”她说着跪下,额头触地,“公主若真是浪费国帑,老奴第一个骂她!可您问问这些人,哪一家没受过这一匹绢的恩?”

全场死寂。

李砚秋拾阶而上,环视诸生,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

“诸君可知,一匹暖绢,需耗多少心血?七日采桑,九日养蚕,十二日缫丝,三日织造。而它能换来什么?一碗热粥,一剂良药,一个孩子继续读书的机会。”

她顿了顿,目光如炬:“你们指责她挥霍,可你们可曾走过这些屋舍?可曾听过这些哭声?可曾知道,所谓‘国帑’,本就该为这样的沉默之人而流?”

无人应答。

有人低头,有人红脸,更有几个少年眼眶发红,默默撕毁了联名书。

风波未息,赵元吉却悄然递上一份账册——王缙之子在江南勾结税吏,竟将本应缴纳的“均丝税”折算成田赋抵扣,十年间隐匿田产万亩,偷逃税银逾十万两。

皇帝震怒,当廷摔杯:“食民之膏,反责他人奢靡?好一个道貌岸然!”

诏下:王缙削爵夺职,贬为庶民,永不叙用。

众人以为谢梦菜会冷眼旁观,甚至落井下石。

可三日后,一辆素车停在王宅门前。

谢梦菜独自下车,怀中抱着一函泛黄古籍——那是王缙毕生珍藏的《礼经集注》,曾在宫变之夜被抄没入库。

“学问无罪。”她将书轻轻放在门槛上,“可惜您用它筑墙,而非搭桥。”

门内久久无声。

忽闻一声老泪纵横的哽咽,接着是纸张撕裂的声响——那是他亲手焚毁了最后一份密信,上面写着:“煽动饥民围府,逼其自裁以谢天下。”

雪,就在那天夜里落了下来。

岁末雪霁,织心堂前红毯铺展,百名织谕使、技蚕户、军属代表齐聚一堂。

这是靖禾朝首次“织政评议会”,百姓可议国策,女子可执玉笏。

谢梦菜立于高台,不再多言。

她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支通体温润的玉梭,缓缓交到李砚秋手中。

少女双手微颤,几乎握不住那支象征权柄与传承的梭子。

“它不该只属于我。”谢梦菜微笑,“它属于每一个不肯低头的人。”

台下掌声如雷。

廊下,程临序披着玄色大氅,静静望着她的背影。

风掠过檐角,吹起她鬓边一缕碎发。

他忽然觉得袖中一暖——昨夜她悄悄塞进来一块帕子,半新不旧,绣着一只银蚕,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他握紧,指节微动,低语如誓:

“这一次,我不翻墙,也不走门……我就站在这里,看你织完这一世。”

雪后初晴,阳光洒在织心堂飞檐之上,琉璃瓦熠熠生辉。

可就在这万民归心的清晨,宫门外骤然响起急促马蹄声——

一骑玄甲使者自北疾驰而来,铠甲焦黑,面色惨白,手中令旗残破不堪,上书朱砂八字符:

“八百里加急,羽檄连发。”

他翻身下马,嘶吼声划破长空:

“北境……三座屯粮仓……雷火焚毁……疑为人为纵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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