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2章


“还是那些援军,还敢傻乎乎地从后方杀出来?”

他的眼神带着赤裸裸的轻蔑:

“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他们现在最该做的事,是守住平阳,是趁着我撤军,疯狂布防,以免我去而复返!”

“哪里还有胆子、还有余力跑来截杀?”

拓跋蛮阿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敢反驳。

拓跋努尔冷笑:

“这世上从来没有比‘追击撤军大军’更愚蠢的战术。”

“谁敢做这种事,谁就是在送死。”

他一勒缰绳,战马再度前冲:

“继续赶路!”

“前方河山谷——再做短暂休整!”

“记住,我要的是‘短暂’!”

“每晚一刻到大疆,变数就多一分!”

“在回到大疆之前,必须压缩一切不必要的休息!”

他说到最后,几乎是低吼:

“我要最短的时间回到王庭!”

拓跋蛮阿低头应道:

“是。”

他策马退后,脸上火辣辣地疼,却连抬手去摸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咬着牙朝着传令官奔去:

“传大汗令——”

“继续急行军!”

“前方河山谷,自行休整!”

命令一层层传下去。

大军再度加快速度。

疲惫的马蹄在冻土上踏出更急促的回响,许多士兵咬着牙强撑,嘴角的白气越来越急促,有人甚至在马背上昏昏欲睡,却不敢倒下。

这不是一场胜利者的回归。

而更像——一支被看不见的命运逼退的败军。

不久之后。

远处山势陡然收紧。

两侧断崖如刀削斧劈,中间一条狭长谷地横贯南北,风在谷中回旋,呼啸如鬼哭。

——河山谷到了。

拓跋努尔这才抬手,下令:

“进谷。”

“扎营。”

军令一下,紧绷了一整日的骑兵们终于松了一口气。有人几乎是滚下马背的,双腿发软,连站都站不住。营帐快速搭起,篝火一堆堆点燃,宛如黑暗中零星的星火。

军需官开始分发干粮与清水。

可即便如此,整个军营的气氛,依旧压抑得可怕。

没有凯旋的喧哗。

没有胜利的歌声。

只有低沉的喘息声、偶尔传来的马嘶,以及远处风穿谷口的呜咽。

拓跋努尔没有进入主帐。

他站在谷口一处高坡上,独臂垂在身侧,风吹起他宽大的披风,猎猎作响。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来时的方向,盯着平阳城所在的那片夜色。

那里,已经完全被黑暗吞没。

可他的脑海中,却始终挥之不去那道身影——

萧宁。

那个在他眼中原本只是“误打误撞”的人。

却硬生生斩了他一臂。

硬生生逼退了他三十万铁骑。

拓跋努尔的牙关缓缓咬紧,发出细微的声响。

“萧宁……”

他在喉咙深处低声咀嚼这个名字。

杀意翻涌,却夹杂着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忌惮。

就在这时。

谷外更高处的一道山脊阴影中。

一支仅有数百人的精锐,悄然停下。

他们远远望着河山谷内亮起的篝火,看着那密密麻麻的营帐轮廓。

为首之人端坐马上,身披大氅,身形挺拔,即便隔着重重夜色,也依旧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

正是——清国公。

他奉命潜行,本是想在暗中寻找机会,若萧宁真遭围困,便设法接应。

可谁也没想到。

竟会亲眼看到这三十万大军——仓皇撤退。

清国公眯起眼,远远望着河山谷方向,心中并无半点轻松。

反而,眉头越锁越紧。

“果然撤了……”

他低声自语。

一名随行副将低声道:

“国公爷,这不是好事么?拓跋努尔撤军,平阳之危已解。”

清国公却缓缓摇头:

“撤军,并不代表结束。”

他盯着那片火光,沉声道:

“他是被逼退的,不是被打垮的。”

“他带走的,是整整三十万主力。”

“这三十万兵马回到大疆——”

“若大疆国内局势稳住,他随时可以调头南下。”

副将犹豫道:

“可大尧有平阳、又有盟友策应,应当还能挡住吧?”

清国公轻叹一声:

“挡住?”

“谈何容易。”

他缓缓收回视线,目光落在远方更深的黑暗之中:

“这三十万人,是拓跋努尔登基后的立国根基。”

“也是大疆最锋利的一把刀。”

“他若能勉强稳住内乱,再卷土重来——”

清国公顿了顿,声音低沉:

“大尧,就要直面真正的灭顶之灾了。”

副将一阵沉默。

片刻后,他低声问:

“国公爷,那萧陛下那边……可有后手?”

清国公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越过河山谷,仿佛穿透层层夜幕,看见了更遥远的平阳城方向。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道:

“我也不知。”

“我只知道——”

“这一局,已经远远不是一城一地的胜负了。”

“而是双方国运的对撞。”

他目光微沉:

“萧宁此人,敢孤身斩拓跋努尔,敢硬逼三十万大军撤退——”

“这样的人,不可能没有后手。”

“只是……”

清国公轻轻吐出一口白气:

“我担心的,是大疆。”

“若拓跋努尔真在国内掀起风浪——”

“那么接下来要掀起的风浪,只会比边境大战,更加可怕。”

“就算公主殿下有大尧的兵马,就算可以据险以首,以大疆城池为倚仗,又真的能抵住三十万大军的进攻么?”

山风掠过,吹动他鬓边白发。

河山谷内,三十万大军的营火,如同一片漂浮在黑暗中的火海,安静,却暗藏汹涌。

而更远处。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这一局,还远没有结束。

……

河山谷内,篝火一堆堆燃起,冷风被两侧高耸的山壁挡住了大半,谷中难得生出几分短暂的“安稳”。

行军整整一日一夜的疲惫,在这一刻如潮水般席卷下来。

有军士将甲胄随意解下,靠着马匹坐在地上,连干粮都来不及啃完,便已昏昏欲睡;

有人抱着长枪坐在火堆旁,眼皮沉得像灌了铅,脑袋一点一点,下一刻便彻底垂下;

更有人干脆直接躺在冻土上,连披风都没来得及展开,只凭着一股残存的意志支撑到此刻。

马匹低低嘶鸣,喷吐着白雾。

篝火噼啪作响。

整个河山谷,在短暂的喧哗之后,迅速沉入一种奇异的寂静之中——

那是大军终于“停下来”的寂静。

拓跋努尔立在主帐之外,独臂垂在身侧,冷冷扫视一眼四周,见军心虽疲却尚未溃散,这才微微收敛目光,转身入帐。

帐帘落下的一瞬,风声重新充斥谷地。

守夜的士卒比平日多加了数倍,层层外放,刀枪交错,火把连成一线。

可即便如此,在这连番征战与急行军之后,他们的警惕,也终究不可避免地松动了几分。

而就在这片看似安稳的夜色之下——

风,悄然变了。

起初,只是极远处的一阵细微风动。

像是夜风掠过荒草。

又像是野兽在黑暗中轻轻挪动爪牙。

沉睡中的军士无人察觉。

守夜的巡哨也只当是夜风更急了几分,搓了搓冻僵的手指,便继续沿着营帐外巡行。

渐渐地——

风声越来越杂。

不再是单一的呼啸,而是混入了一丝极其细密、极其紊乱的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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