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虎啸与鹰啼

钦邦四方势力的交界处，坐落着一座早已废弃的古庙。没人记得它供奉的是哪路神佛，只知道它足够偏僻，也足够破败，正好成了这片土地上几头最凶猛的野兽，默认的谈判桌。

风从破败的窗棂里灌进来，带着一股腐朽木头和香灰混合的冷气。庙堂中央，一尊缺了脑袋的佛像，正悲悯地“注视”着堂下那张临时拼凑起来的方桌。

貌丹新第一个到。

他像一座山，重重地坐在了唯一一把看起来还算结实的太师椅上。老旧的木头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他身后，两名铁塔般的护卫分立左右，手掌始终虚按在腰间的刀柄上，眼神像鹰，警惕地扫视着庙里每一处阴影。

没多久，一阵细碎的铃铛声由远及近。瑶姐的华丽马车停在了庙外。她踩着侍女的背下了车，一身金线绣花的克钦长裙，在灰败的庙堂里，像一朵开错了地方的毒玫瑰。她带来的一股浓郁香风，瞬间压过了庙里的陈腐气。

紧接着，两辆漆黑的、没有任何标识的越野车，悄无声息地滑到了庙门口。车上下来几个动作干练、眼神锐利的男人，他们迅速散开，占据了四周的制高点。最后，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教授”，才像一个来乡下考察的学者，慢条斯理地走了进来。

最后到的，是扎卡。

他是一个人走来的，没有马车，没有车队。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土布衣服，枯瘦的身影从庙门那片唯一的光亮中走入黑暗，像一个从地里钻出来的幽魂。他一出现，那股灌进庙里的风，仿佛都停了。

四人落座，庙堂里的空气像是被抽干了，沉闷得让人胸口发堵。

瑶姐拿出一方丝帕，慢条斯小声地擦拭着自己涂着蔻丹的指甲，眼角眉梢都带着看戏的慵懒。教授则端起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粗茶，仔细端详着杯壁上崩裂的纹路，仿佛里面藏着什么宇宙至理。扎卡一动不动，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只有貌丹新，他那双粗大的手掌按在桌面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没人开口。

简单的眼神交汇后，是一段漫长而尴尬的沉默。那场由鹿血玉谣言引发的、让所有人都损失惨重的火并，像一头死在桌子中央的大象，谁都看得见，谁都不愿第一个去碰。

貌丹新等得不耐烦了。

他那双虎目中的凶光越来越盛。他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更不喜欢这种云山雾罩的试探。

“砰！”

他猛地一巴掌拍在桌上，那张本就摇摇欲坠的桌子发出一声巨响，桌上的茶杯齐齐跳了一下，震起的灰尘在光线里飞舞。

瑶姐擦拭指甲的动作停住了，嘴角却微微向上勾了一下。“教授”端着茶杯的手稳如磐石，连一丝水纹都没有漾开。

貌丹新那双燃烧着怒火的虎目，像两把烧红的刀子，死死地钉在了扎卡的脸上，那声音，如同在山洞里咆哮的猛虎。

“扎卡！”

他没有说“扎卡老板”，也没有说“扎卡兄弟”，而是直呼其名。

“我也不跟你绕弯子！”貌丹新身体前倾，那股子骇人的煞气扑面而来，“你手下那个叫梭图的疯狗，最近可是风光得很啊！”

“‘诅咒之坑’的鹿血玉，现在连我法兰矿区捡牛粪的都知道了！镇子上那些红了眼的赌鬼，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搅得老子的矿都不得安宁！”

“这件事，你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解释？”

貌丹新的声音在空旷的庙堂里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他这话一出口，就等于是把扎卡架在了火上。是你的人惹出来的事，现在乱子闹大了，所有人都被波及，你必须负责。

瑶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她饶有兴致地看着扎卡，想看他怎么接这记重拳。教授则终于放下了茶杯，不动声色，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是一个安静的旁观者。

扎卡面对貌丹新排山倒海般的质问，那张干瘦的、如同风干橘皮一样的脸上，没有丝毫慌乱。他甚至连坐姿都没有变一下。

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平静地回敬着貌丹新燃着烈火的目光。

许久，他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不带任何笑意的弧度。

“貌丹新。”他的声音嘶哑，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你少在这里含血喷人。”

“我的人，我自己会管。”

“倒是你，”扎卡那双眼睛微微眯起，眼缝里射出两道森然的寒光，像秃鹫盯住了腐肉，“把这盆脏水费尽心机地泼到我身上，是不是看我那块蛇纹石矿不顺眼，想找个借口，来动一动啊？”

好一招反将一军！

他根本不接鹿血玉的茬，而是巧妙地将话题从一个无法证实的谣言，引向了赤裸裸的领地之争！

这一下，反倒是把貌丹新摆在了一个图谋不轨、借题发挥的挑衅者位置上。

貌丹新被这一句话噎得脸上青筋暴起，他没想到这条老狗的嘴巴这么毒，这么滑。他那本就不多的耐心瞬间被烧得一干二净。

“你找死！”

貌丹新勃然大怒，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一脚踹开身下的太师椅，那把可怜的椅子“咔嚓”一声，散了架。他那魁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瞬间将扎卡完全笼罩。他身后两名护卫也同时上前一步，手已经握住了刀柄，只等主人一声令下，就要血溅当场！

扎卡依旧坐着，一动不动，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上蹿下跳的猴子。

庙堂内的空气，瞬间绷紧到了极点，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嗒。”

一声轻响。

那是一直沉默的教授，将手里的茶杯，轻轻地放回了桌面。

这个声音不大，在貌丹新暴怒的喘息声中，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二位，稍安勿躁。”教授慢悠悠地开口，声音还是那样平稳，像是在课堂上劝解两个吵架的学生，“为了一件捕风捉影的传闻，伤了这么多年的和气，不值得。”

貌丹新和扎卡都下意识地朝他看了过去。

教授扶了扶自己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在两人之间缓缓扫过，那眼神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让人不寒而栗的冷静。

他成功地让即将爆发的冲突，暂停了下来。

然后，他用一种更平淡，却也更危险的语气，说道：

“比起争论这块玉到底是谁的，”

“我倒觉得，咱们更应该谈谈……我们共同的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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