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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狼狈的铁三角


夜色如同一块厚重的、浸透了浓墨的绒布,严严实实地笼罩着这片位于山东临沂郊外的荒僻山野。

白天的喧嚣和热气早已散尽,只剩下刺骨的、带着泥土和草木腐烂气息的山风,在林木间穿梭,发出呜呜咽咽的低鸣,像是在为某个古老的亡灵唱诵着安魂曲。

临时营地设在一片相对平坦的林间空地上,是之前吴三省队伍留下的。此刻,营地中央,一堆篝火正顽强地燃烧着,成为这片无边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和热源。干燥的枯枝在火焰中发出“噼啪”的爆响,时不时溅起几点火星,旋即在夜色中迅速湮灭。

张一狂独自一人蜷缩在篝火旁的一块大石头上,双臂紧紧抱着膝盖,试图汲取那有限的温暖。他身上那件印着二次元萌妹的白色T恤早已污渍斑斑,牛仔裤也刮破了几处,露出底下带着青紫磕痕的皮肤。冰冷的寒意如同细密的针,无孔不入地扎进他的骨头缝里,让他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更难以忍受的是饥饿,胃袋空空如也,一阵阵痉挛似的抽痛,伴随着强烈的虚弱感,不断侵蚀着他的意志。

他拆开了随身背包里最后一包压缩饼干,就着篝火上用铁饭盒烧开的热水,小口小口地、极其珍惜地啃着。那干涩粗糙的口感,在此刻却成了维系生存的甘露。他的眼睛,像是被钉在了前方那片吞噬了吴邪、胖子和那位沉默小哥的黑暗山林,一眨不眨,尽管酸涩得几乎要流出泪来。

时间流逝得异常缓慢而粘稠。每一秒都像是在冰冷的沥青里跋涉。山林里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猫头鹰的咕叫、野鼠跑过落叶的窸窣、甚至是风吹过高处树叶的沙沙声——都能让他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一颤,心脏骤然缩紧,随即又因为失望而沉沉落下。

“学长……胖爷……小哥……你们可千万别出事啊……”他低声喃喃,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哭腔和颤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古墓中那些恐怖的画面:青眼狐尸诡异的笑容、九头蛇柏挥舞的如同鬼手的藤蔓、血尸那令人作呕的咆哮……还有最后那地动山摇的混乱。他无法想象,吴邪他们是如何在那种环境下逃生的。

强烈的负罪感如同藤蔓般缠绕上他的心头。虽然他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出来的(拍墙开门,顺水漂流,过程顺利得像是被安排好的一样),但相比之下,他几乎可以算是“毫发无伤”地坐在这里,而他的同伴们却可能正在经历无法想象的凶险。这种对比让他坐立难安。

眼皮越来越沉,如同坠了铅块。极度的精神紧张和体力消耗带来的疲惫感,如同汹涌的潮水,一阵阵冲击着他脆弱的神经防线。他的脑袋开始一点一点,意识渐渐模糊,篝火的火光在视野里摇曳、扩散,变成一片朦胧的光晕……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无边的黑暗和睡意彻底吞噬的刹那——

“哎哟我操……可算……可算他娘的……出来了……”

一个沙哑、疲惫到了极点、仿佛被砂纸打磨过无数遍,却又带着无比熟悉腔调的京片子声音,如同破旧风箱拉扯般,断断续续地从营地边缘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传来。

这声音不大,甚至有些微弱,但在张一狂耳中,却不啻于一道惊雷!

他猛地一个激灵,像是被电流穿过身体,所有的睡意和疲惫瞬间被驱散得无影无踪!他“腾”地一下从石头上弹了起来,由于动作过猛,眼前甚至黑了一下,差点因为低血糖而摔倒。他慌忙扶住旁边的树干,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似的。

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紧接着,是更为清晰、更为杂乱的声响——踉跄、沉重的脚步声,深一脚浅一脚,踩在落叶和枯枝上,发出“咔嚓咔嚓”的碎裂声;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夹杂着因为疼痛而发出的、极力压抑的抽气声;还有身体刮擦过灌木丛的“哗啦”声,以及偶尔传来的、似乎是支撑不住时,用手杖(或是什么东西)杵地的闷响。

来了!他们回来了!

张一狂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混合着巨大的惊喜和难以言喻的担忧。

在手电筒那已经变得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不定的光柱,与营地中央篝火跳跃光芒的共同映照下,三个相互搀扶、依靠着的黑影,终于艰难地、跌跌撞撞地从那片代表着死亡和未知的黑暗森林里,“挣扎”了出来。

他们的模样,简直无法用简单的“狼狈”二字来形容。

为首的是王胖子。

他那件原本花里胡哨、颇具夏威夷风情的沙滩衬衫,此刻几乎变成了挂在身上的破布条,边缘参差不齐,被撕扯得不成样子。布料上沾满了黑褐色的污泥、暗红色的可疑液体(分不清是血、还是九头蛇柏那带有腐蚀性的汁液、亦或是其他什么更糟糕的东西)、以及大片大片的绿色苔藓和草屑。

他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和精明的胖脸,此刻是黑一道白一道,汗水和污垢混合,在火光下泛着油光。精心打理过的头发乱得像被炸弹炸过的鸡窝,还插着几根细小的树枝和草叶。嘴角明显带着擦伤,已经结痂,但周围一片青紫。

他一手拄着一把已经严重变形、几乎看不出原貌的工兵铲,把它当拐杖使,另一只手则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左上臂,那里衣服的破损处隐约能看到被简单包扎过的痕迹,但血迹依旧渗了出来。

他每走一步,脸上的肥肉都会因为疼痛而抽搐一下,龇牙咧嘴,骂骂咧咧,但声音沙哑,明显中气不足。

被他用半边身体几乎是用“拖”的,是吴邪。

吴邪的情况看起来更糟。他那身浅色的运动服几乎成了乞丐装,膝盖和手肘处完全磨破,露出底下血肉模糊、沾满泥土的擦伤和一大片一大片触目惊心的青紫色淤痕。

他脸色苍白得如同金纸,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因为脱水和剧烈奔跑而干裂起皮,甚至有几道裂口渗着血丝。

他的眼神涣散,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空洞地望着前方的地面,或者说是什么都没看,只是凭借着本能跟随着胖子的牵引移动。

他的体力显然已经彻底透支,双腿软得像面条,几乎完全依靠胖子的支撑才没有倒下,整个人像是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提线木偶。

走在最后压阵的,依旧是那道沉默的黑色身影——张起灵。

他依旧是那身标志性的深色连帽衫,但此刻也布满了尘土、污渍和几处明显的刮痕。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线条紧绷的下颌和毫无血色的薄唇。

与胖子和吴邪相比,他的步伐似乎还算稳健,但仔细看去,便能发现那稳健中透出的深深疲惫。

他的呼吸比平时要急促和沉重一些,尽管他极力控制着。

更引人注意的是,他左侧腰腹处的衣服颜色明显比其他地方更深,像是被什么液体浸染过,而他那只没有持刀的手(黑金古刀不知何时已经收了起来),正若有若无地、带着保护意味地按在那个位置。

这三个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混合了硝烟、血腥、泥土、汗水和墓穴深处特有霉味的、令人窒息的气息。他们不像是一支探险归来的队伍,更像是三个刚刚从地狱的血肉磨坊里挣扎着爬出来的、丢盔弃甲的残兵败将。

他们挣扎着,几乎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挪动到营地中央、篝火光芒最盛的空地上。然后,仿佛约定好了一般,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名为“求生”的弦,终于“啪”地一声断裂了。

王胖子发出一声如释重负又痛苦万分的呻吟,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像一袋沉重的水泥般直接瘫坐在地上,激起一小片尘土。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吴邪则是在胖子松手的瞬间,失去了最后的支撑,身体一软,直接面朝上瘫倒在地。他望着头顶那片被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缀着几颗冷冽星子的夜空,眼神依旧空洞,仿佛灵魂还被困在那座幽暗恐怖的七星鲁王宫里,没有跟着身体一起逃出来。

张起灵没有立刻坐下,他先是警惕地、快速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确认没有异常后,才缓缓地、靠着惯性走到篝火旁,在一块较为平整的石头上坐了下来。他微微佝偻着背,将头埋得更低,一只手依旧按着腰腹,另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整个人像是变成了一尊凝固的、承载了无尽疲惫的雕塑。

篝火依旧在噼啪作响,跳跃的火光将他们三人狼狈不堪的身影投射在地上,拉得忽长忽短,明明灭灭,更增添了几分劫后余生的凄惨与悲壮。

然后,几乎是出于某种本能,或者是被篝火的温暖和光芒所吸引,又或许是闻到了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对于饥肠辘辘的人来说无比诱人的食物香气——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带着茫然、麻木和尚未褪去的惊悸,缓慢地、迟钝地,移向了篝火的另一侧——那个他们刚才完全没有注意到的身影。

橘红色的、温暖的火光,跳跃着,舞动着,清晰地映照出一张年轻的脸庞。

这张脸虽然也沾染了些许尘土和污迹,头发有些凌乱,但气色看起来居然……尚可?甚至在那跳跃的火光映衬下,脸颊还透着点健康的红晕(其实是靠火太近烤的)。更重要的是,那双此刻正因为他们的出现而瞪得溜圆的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惊喜和……活力?

而这张脸的主人,此刻正端着一个冒着袅袅白色热气的泡面桶,手里还拿着一把折叠叉子。他的嘴角,甚至隐约可见一点没擦干净的油渍。在他的脚边,还放着一个打开的、吃空了的压缩饼干包装袋。

篝火噼啪,泡面那浓郁的、带着味精和香精味道的香气,混合着山野夜晚清冷的空气、以及他们三人身上散发出的血腥与污浊气息,形成了一种极其怪异、荒诞、甚至可以说充满了黑色幽默的混合气味,萦绕在整个营地上空。

一边是历经生死、浴血奋战、丢了大半条命、狼狈得如同难民般的铁三角。

一边是衣着相对完整、气色尚可、正在悠闲(至少在他们看来是“悠闲”)地享用着热腾腾“宵夜”的张一狂。

这画面,这对比,强烈到刺眼,荒谬到让人怀疑人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连篝火燃烧的声音、山风的呜咽,似乎都瞬间远去。

王胖子张大了嘴巴,露出沾着泥土的牙齿,忘记了喘息,胖脸上每一道肌肉都写满了极致的震惊和匪夷所思。

吴邪那空洞的眼神里,像是被强行注入了一道强光,难以置信的光芒骤然亮起,驱散了些许麻木,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困惑和……一种近乎荒诞的错位感。

就连一直低垂着头,仿佛对外界一切失去反应的张起灵,那疲惫淡漠的脸上,眉头都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蹙动了一下。他按在腰腹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许。

六道目光,如同六把无形的锥子,死死地、聚焦在张一狂身上,以及他手里那桶仿佛散发着圣光的泡面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寂静,只有火苗舔舐木柴的轻微爆裂声。

半晌,王胖子那干裂起泡的嘴唇哆嗦了几下,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圈,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一个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带着仿佛世界观被彻底粉碎后又强行重组般的颤抖:

“你……”他死死盯着张一狂,眼神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你……你他妈……泡面都……都煮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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