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再见,那片土地
几天后,滩涂地上。
张亮一家七口人,父母,妹妹,妻子,一对儿女,挤在一小片略高些的泥地上,周围是黑压压、望不到头的人影。
每个人都带着他们全部的家当,几个破烂的包袱,卷着一两床打满补丁的被子,或是一口掉漆的铁锅。
张亮的父亲把最小的孙子紧紧裹在怀里,用自己干瘦的身子挡着风。
母亲搂着同样瑟瑟发抖的孙女,嘴唇冻得发紫。
妹妹和妻子互相依偎着,单薄破烂的衣衫在寒风里像纸片一样抖动。
张亮自己背着一个最大的、用麻绳捆了又捆的包袱,里面是他们最后一点能吃的和几件破衣服。
他不断跺着脚,试图让冻僵的脚趾恢复一点知觉,眼睛却死死盯着远处海面上那几艘巨大的、黑黢黢的大船影子。
周围全是咳嗽声、压抑的哭泣声,还有婴儿尖细的啼哭,很快又被风声盖过去。
王有才穿着厚棉大衣,戴着皮帽子,站在不远处的土坡上,被几个手下簇拥着。
他搓着手,看着下面这些在寒风里缩成一团、像牲口一样挤在一起的人,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都给我听好了!”一个保安团的兵拿着铁皮喇叭,扯着嗓子喊道,
“待会儿人家来了会发吃的、发毯子!你们这些泥腿子算是撞上大运了,可别忘了,这富贵是谁给你们带来的!”
“是我们王团长!”
“记住!按顺序上小船!不准挤!不准乱!谁乱动,就别想走了!”
一艘艘小艇在海浪里起伏,艰难地靠向泥泞的滩边。
人群开始动了,像一群被驱赶的羊,沉默又惊慌地向前挪动。
张亮赶紧用胳膊拢住家人,压低声音说道,“跟紧,别散了!”
他的声音在风里发颤。
泥水冰凉刺骨,没过了脚踝,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子上。
不断有人跌倒,包袱散开,零碎的东西掉进泥水里,也顾不上去捡,只是拼命爬起来,生怕被落下。
张亮紧紧拉着妻子冰凉的手,另一只手护着身后的父母妹妹,“跟紧我!千万别松手!”
轮到张亮一家了。一个穿着厚实军装、脸被海风吹得通红的士兵守在船边,动作利索地给每个人手里塞了一块硬邦邦、方方正正的东西,压缩饼干。
接着,他又抽出几床灰绿色的厚毛毯,分别递给了张亮的父母、抱着孩子的妻子和年轻的妹妹。
“裹上!”士兵的声音没什么温度,简短地命令道。
张亮的父亲用颤抖的手接过毯子,笨拙地往小孙子身上裹。
母亲则紧紧攥着毯子一角,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感谢的话,却只发出几个含糊的音节,最后只是朝着士兵的方向,深深地弯下了腰。
“谢谢军爷。。。谢谢。。。”张亮连忙跟着道谢,声音干涩。
士兵似乎没听见,或者根本不在意,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快点上船!别挡道!”
张亮先把裹着毯子的妹妹和妻子扶上摇晃的小艇,又转身,几乎是半抱半拖地把父母也弄了上去。
他自己最后爬上去时,湿透的裤腿沉重冰冷,小艇猛地一晃,他连忙抓住船舷才稳住身体。
一家人挤在小艇的一角,总算把那厚实的毛毯紧紧裹在了身上。
虽然寒风依旧刺骨,但那一层隔绝了湿气的温暖,还是让他们几乎要冻僵的身体,微微哆嗦着,恢复了一点知觉。
小艇的马达突突响起,劈开灰黑色的海浪,朝着远处那几艘大船驶去。
海水冰冷的海水溅到脸上,张亮回头望去。
那片泥泞的滩涂,那块他们世代耕种、如今却养不活他们的土地,正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张亮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把妻子和女儿往自己身边拢了拢,又用另一只手,用力按了按父亲的肩膀。
马达声突突地响着,载着他们,离过去越来越远,离那未知的未来越来越近。
再见。张亮在心里默默地说,对那片土地,也对过去的自己。
前方是茫茫的大海和未知的命运,但至少这一刻,自己一家人在一起,他们都还活着。
小艇靠近了那艘大船。
越是靠近,那船便显得越是庞大,像一堵钢铁的悬崖,黑沉沉地压在海面上,几乎挡住了半边天。
船身上用白色油漆刷着几个巨大的汉字:“大将军号”。
大将军号,布鲁克林级轻巡洋舰,船体长185.42米,宽18.82 米,满载排水量12207 吨,5座三联装152毫米主炮,最高航速约31.5节。
舰员编制868人,实际编制56人,以及一个步兵连用于维持移民秩序。
这56人,仅仅够把“大将军号”这个大家伙开动起来,让它能在海上移动,不能用于作战。
《美琉友好条约》中规定军舰的关键岗位(舰长、通信官、轮机长)必须由漂亮国海军指派的军官或合同人员担任。
规定是规定,执行是另一回事。
此刻实编的56人中只有一个漂亮国人,其他的都在冲绳岛上拿着高薪快活,或者回国休假去了。
毕竟,谁愿意在大冷天里出海执行一项毫无战斗任务的差事呢?这不是傻吗?
至于那唯一一个留守的漂亮国人也是被漂亮国驻琉球的特别事务联络官约翰·哈蒙德上校逼着来的。
哈蒙德上校没有其他的心思,只是担心缺乏经验的琉球船员把这艘战舰给弄沉了。
唯一留守的漂亮国人副舰长埃利斯·米勒,此刻正裹紧呢子大衣,站在“大将军”号高高的舰桥上。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脸,他望着舷窗外灰蒙蒙的海天,心里那股邪火蹭蹭往上冒。
“该死的约翰·哈蒙德!”埃利斯·米勒低声咒骂着,牙齿冻得有点打颤,“这个只会坐在温暖办公室里喝咖啡的混蛋!”
张亮一行人刚才在远处看只觉得是几个黑影,此刻到了跟前,才真正感受到它的压迫。
船身比十个他家摞起来还高,长度更是望不到头,恐怕从村头到村尾都没它长。
小艇上的人们都安静下来,连孩子的哭声都止住了,只剩下海浪拍打船体和马达的轰鸣。
张亮的父亲仰着头,张着嘴,半天没合上。母亲紧紧搂着孙女,喃喃道,
“老天爷。。。这得是多大一条船啊。。。”
小艇终于停在了大船旁,
冰冷的钢铁船壁上,同时垂下了两种东西,一边是湿漉漉、随风摇晃的绳梯;另一边,在铁壁稍低的位置,一块厚重的方形钢铁舱盖“哐当”一声向外掀开,露出了一个灯火通明的内部通道口,一块结实的跳板从里面伸了出来。
“听好了!”船上的水手用铁皮喇叭大喊,
“身子骨结实的男人,爬绳梯!老人、女人、孩子,从旁边那个口子进去!快!别乱!”
命令一下,人群自动分成了两股。
张亮把扶起妻子,又看了一眼年迈的父母和抱着女儿的妹妹,指着那个敞开的方形通道口,“走那边,稳当。”
张亮则和其他青壮年男人一起,抓住了冰冷湿滑的绳梯向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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