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哪有什么活路
12月,江苏。
这一年里,江苏可谓是灾害不断,接连遭受了旱灾、涝灾、蝗灾、冰雹等多种自然灾害的侵袭。
当然还有人祸。
灾民数量庞大,约有420余万人挣扎在死亡线上。
至于救灾?国民政府现在正忙着争抢地盘,接收敌伪资产,哪有心思管这些受灾民众。
江苏某沿海地带,潮水般的灾民,被驱赶到苏北这片寒冷的荒滩。
风像刀子一样刮着,人们身上只有破烂的单衣,在寒风里抖得停不下来。
很多人光着脚,冻得发紫的脚踩在结了霜的地上,留下一个个模糊的血印子。
孩子紧紧缩在妈妈怀里,连哭的力气都没了。
“老总,这是带我们去哪啊?”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汉颤巍巍地走上前,他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不是说了吗?”保安团士兵的有些不耐烦,用枪托杵了杵地面,“给你们找条活路!”
老汉浑浊的眼睛望了望前方,只有一眼看不到头的灰褐色滩涂地,再远就是冰冷汹涌的海水。
“活路。。。”老汉低声重复了一遍,嘴唇哆嗦着,“这滩上。。。哪有什么活路。。。”
旁边的女人抱着孩子,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老总,行行好,给口吃的吧,孩子快不行了。。。”
保安团士兵别开脸,硬着口气,“上头没拨粮!都等着!”
这时一个穿着厚棉袄、戴着皮帽子的军官从旁边的土坡上走了下来,手里拿着个硬壳本子,嘴里叼着半截香烟。
他看也没看那哭泣的女人和茫然的老汉,径直走到人群外围,眯起眼睛,开始清点人数。
手指隔空点着,嘴唇无声地翕动。
“。。。一千九百九十八,一千九百九十九。。。”
他的目光扫过最后几个挤在一起、几乎冻僵的身影。
“两千!”
军官啪地合上本子,脸上瞬间绽开笑容,他掏出钢笔,在本子上用力划了一笔,仿佛完成了一桩了不起的大买卖。
军官小跑着来到保安团团长面前,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喜气,
“团座,两千个,还有多,按上头定的价码,一个人头一美元!两千人,就是两千美元!”
团长咧嘴一笑,拍了拍军官的肩膀,
“行啊,干得漂亮。这无本的买卖,比剿匪可强多了。”
团长的话音刚落,一阵低沉、悠长的汽笛声,突然划破了寒冷凝滞的空气。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由自主地转头望向海面。
只见灰蒙蒙的海平线上,几个巨大的黑影破开雾气,正缓缓驶近。
那不是渔船,也不是常见的货轮,那是军舰。
岸上的人群鸦雀无声,连风声都似乎停了。
刚才还在为“两千美元”喜形于色的团长和军官,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是被冻在了脸上。
保安团的士兵们也忘了呵斥,伸长脖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眼前的景象。
战舰继续靠近,汽笛声再次响起,更加清晰,震得人心头发颤。
其中一艘最大战舰的舰桥上,一面旗帜在寒风中猎猎展开,不是青天白日旗,而是从未见过的日月旗。
滩涂上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超出想象的庞然大物震慑住了。
团长最先反应过来,脸色变得煞白,他猛地推开身边的军官,声音都变了调,
“这。。。这是哪部分的船?快!快发信号问问!”
一艘小艇从那最大的战舰旁放下,破开海浪,快速向岸边驶来。
小艇靠岸,几个身穿笔挺的深蓝色呢子大衣、头戴白顶军帽(漂亮国海军军服)的士兵跳了下来。
他们的军服样式、帽徽、乃至走路的姿态,都与岸上穿着臃肿棉袄、歪戴帽子的保安团士兵截然不同。
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军官,他戴着白手套,腰间配着枪套,
军官的目光在灾民们褴褛的衣衫、冻得发紫的皮肤和孩子们空洞的眼睛上停留了片刻,眉头紧紧拧成了一个结。
他转过身对身后的士兵吩咐了点什么,然后在保安团士兵紧张又困惑的引领下,走向脸色变幻不定的保安团团长。
“你是这里的负责人?”军官开口,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是,是!卑职是本地保安团团长,叫王有才。”团长连忙点头,双手不自觉地搓了搓,
“不知长官是。。。”
军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扫视了一眼滩涂上的灾民,
“这里一共多少人?”
王有才嘿嘿一笑,
“长官,一共两千多一点人。”
“嘿嘿。。。长官。。。那个。。。上头答应的。。。按人头算,一人一美元。”
“这钱,是。。。是您这边给,还是。。。”
军官从怀里拿出一叠崭新的美钞在王有才面前晃了晃,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上了船,就给钱!”
王有才一看,眼珠子都直了。
他立刻点头哈腰,脸上笑开了花,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表忠心,
“明白!明白!长官您放心!上船就给钱,规矩我懂!”
王有才猛地转过身,对着自己手下那些还在发愣的保安团士兵,扯开嗓子,
“赶紧的!动起来!让那些。。。呃,让乡亲们排好队!按顺序,准备上船!谁敢乱挤,老子打!”
王有才手舞足蹈,仿佛指挥着千军万马,又殷勤地转回头,对着军官谄笑,
“长官,您看这样安排行不行?保证又快又稳当!这荒滩上风大,您要不先到那边避避?”
“等人都齐了,咱再。。。嘿嘿。。。”
王有才搓着手,意有所指地又瞥了一眼军官手里那叠绿油油的钞票。
数十艘小艇从几艘大舰的阴影里驶出,划破铅灰色的海浪,直冲滩头而来。
这些小艇吃水很深,上堆得满满的灰色毛毯和一箱箱压缩饼干。
小艇刚一停稳,艇上那些穿着整齐军装的士兵就跳了下来,动作麻利地开始卸货。
刚开始的时候,灾民们还磨磨蹭蹭的不愿意上船,谁知道这是驶向哪里。
要知道中国人讲究落叶归根,就算是死了那也得死在自己的国土上。
队伍的最前面,是被几个保安团士兵连推带搡赶过来的灾民,他们踉踉跄跄,脸上写满了恐惧和麻木。
一个年轻的士兵快步迎上来,不由分说给灾民们分发压缩饼干,又将厚厚的灰色毛毯披在了一位抱着孩子的妇人身上。
几乎冻僵的妇人浑身一颤,茫然地抬起头。
“拿着,先吃点东西。”另一个士兵将一块用油纸包得方正正的压缩饼干塞进她手里。
妇人紧紧攥着那块硬邦邦的、用油纸包着的饼干,手指冻得僵硬,竟不知该如何下手,只是茫然无措地看着。
递给她饼干的士兵看出了她的窘迫,耐心地演示起来。
他用自己的手指,轻轻揭开油纸的一角,露出里面黄褐色的、压得极为密实的饼干块。
“看,这样打开。”他的声音在寒风里很清晰,
“这饼干很硬,最好先咬下一小块,或者用唾沫含软一点再吃。慢点吃,别噎着,船上还有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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