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幸亏你不是老大

夜色深沉，奉天殿内，烛火摇曳。

朱元璋坐回龙椅，种痘的胳膊传来一阵阵轻微的刺痛，但他毫不在意。身体的疲惫如潮水般一阵阵袭来，可他心头那块因天花而悬起的大石，却并未完全放下。他脑子里全是蓝家庄的景象，全是那个站在军士和百姓面前，身板挺得笔直的大孙。

他刚准备让太监传旨，调拨些人手去坤宁宫守着，别让马皇后胡思乱想，殿外就传来了通报。

“陛下，允炆殿下求见。”

朱元璋一愣，允炆这孩子，平日里除了晨昏定省，很少会在这时候来奉天殿。他心里琢磨了一下，随即道：“宣。”

朱允炆身穿一身素净的太子常服，缓步走进大殿。他不像朱雄英那样，走起路来带着一股子军旅的利落劲儿，他的步子很稳，每一步都像是用尺子量过，透着一股子文人特有的从容和规矩。

他走到朱元璋身前，一丝不苟地行了大礼，声音温润如玉：“孙儿听闻蓝家庄天花肆虐，皇爷爷又亲身犯险，心中万分忧虑，夜不能寐，特来探望皇爷爷龙体安危。”

说完，他又抬起头，那张酷似朱标的脸上，写满了恰到好处的担忧和孝顺。

“孙儿也想，能像皇兄那样，为大明百姓，为皇爷爷分忧。”

朱元璋靠在龙椅上，胳膊上的刺痛让他有些烦躁，他上下打量着这个同样是自己亲孙子的朱允炆。长得是真像标儿，温文尔雅，知书达理，是那些文官最喜欢的模样。

可不知道为什么，朱元璋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就有点不得劲。

“哦？那要是你在蓝家庄，你会怎么做？”朱元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就是想听听，这个被吕氏和方孝孺教出来的孙子，能说出个什么花来。

朱允炆似乎早就想好了答案，他抬起头，眼神清澈，脸上是悲天悯人的神情，仿佛蓝家庄的苦难已经压在了他的心头。

“回皇爷爷，孙儿若是皇兄，身在疫区，当以安抚民心为第一要务。”

他侃侃而谈，声音抑扬顿挫，像是正在参加一场经筵日讲。

“孙儿会立刻下令，调拨京中所有粮草药物，不计代价，送往疫区，务必让百姓衣食无忧，有药可医。如此，百姓心安，则乱象自平。”

朱元璋没说话，只是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了敲。

朱允炆见皇爷爷没有打断，胆气更壮了些，继续说道：“若是疫情依旧无法控制，孙儿……孙儿便会效仿古之圣君，下罪己诏，将所有罪责揽于己身，昭告天下，以平息上天之怒火。”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子神圣的使命感。

“而后，孙儿再亲率文武百官，前往天坛祭天，焚香祷告，祈求上苍垂怜，保佑我大明江山，护佑我大明子民，以安天下民心。”

话音落下，大殿内一片死寂。

朱允炆说完，还颇为自得地挺了挺胸膛，他觉得自己的对策堪称完美，既体现了皇家的仁德，又遵循了圣贤的教诲，定能得到皇爷爷的夸赞。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长久的沉默。

朱元璋脸上的表情僵住了，他看着朱允炆，眼神变得无比复杂。他仿佛看到了无数个读死书的腐儒，站在自己面前，对着自己指点江山。

调拨粮草？安抚百姓？这些话谁不会说？咱大孙在蓝家庄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咱调兵调粮！

下罪己诏？祭天？

朱元璋的牙根有点痒痒。

咱老朱家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天下！咱信的是手里的刀，是地里的粮，是跟着咱一起拼命的兄弟！什么时候轮到去求那虚无缥缈的老天爷了？

要是求老天爷有用，那咱当年还用得着造反吗？咱爹娘，咱大哥，是不是都能被老天爷保佑活下来？

天灾来了，不想着怎么解决问题，不想着怎么救人，第一反应是跪下来磕头，是把自己的罪过写出来给天下人看？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这是在告诉天下人，咱老朱家没本事，只能指望老天爷开眼？

朱元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捏着龙椅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嘎吱作响。

他想起了朱雄英。

那小子在蓝家庄，面对的是同样的烂摊子。他是怎么做的？

他先是拦住逃跑的百姓，用自己的身份和性命做担保，稳住人心。然后，他条理清晰地安排隔离，消毒，清点病患。最后，他竟然想出了种牛痘这种闻所未闻的法子，还敢拿自己做实验！

那才是解决问题的样子！那才是咱朱家人的种！天塌下来，咱自己扛，扛不住也得扛！什么时候轮到去求神拜佛了？

两个孙子，一个在疫区里满身泥土地想办法救人，一个在干净亮堂的宫殿里想着怎么写文章祷告上天。

这差距，比天还大！

朱元璋看着朱允炆那张充满期盼的脸，心头那股火气，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罢了，罢了，他也是标儿的儿子。他只是被吕氏和方孝孺那帮人教坏了，心是好的，就是脑子……脑子读傻了。

“行了。”朱元璋挥了挥手，声音里透着一股子深深的疲惫，“天不早了，你心意咱领了，回去歇着吧。”

朱允炆脸上的笑容一僵，他没想到自己一番深思熟虑的“治国良策”，换来的只是皇爷爷一句不咸不淡的“回去歇着吧”。

他心里有些不服，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到朱元璋那张阴沉得快要滴出水的脸，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是，孙儿告退。”

朱允炆躬身退下，一步三回头，似乎还在琢磨自己到底哪里说错了。

直到朱允炆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门外，朱元璋才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嘴边浮现出一丝苦涩到极点的自嘲。

“幸亏……幸亏这小子不是老大啊。”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

要是标儿没给咱留下雄英，要是这皇太孙的位子落到允炆头上，咱这大明江山，怕不是真要被他拿去祭天了！

朱元璋越想越后怕，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猛地一拍龙椅，站了起来。

不行！咱得给雄英那小子再加点码！这大明的未来，只能交到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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