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英儿是在替咱还债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一辆不起眼的青顶小马车，就从皇宫的偏门驶了出来。
蓝玉亲自驾着车，车厢里坐着的，正是换了一身圆领长衫的朱元璋，和同样穿着便服的朱雄英。
朱元璋给自己起了个化名，黄老爷。
车轱辘压过青石板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这蓝家庄，原本是咱的私产。”
蓝玉一边赶车，一边介绍着情况。
“前些年不太平，佃户们都跑光了，就一直荒着。”
“后来太孙殿下说要安置些人，咱就做主，把这庄子给了他。”
朱元璋掀开车帘一角，看着外面逐渐荒凉的景象，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马车行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在一处庄子前停了下来。
庄子不大，门口却修得有模有样，还立了个半人高的石碑，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蓝家庄”三个大字。
庄子里炊烟袅袅，隐约能听到人的说笑声，比寻常村落多了几分生气。
蓝玉跳下马车，回头想去扶朱元璋。
“皇……”
他刚说出一个字，就看见朱元璋投来的警告视线，剩下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黄，黄老爷，您当心脚下。”
蓝玉的表情有些滑稽，憋得脸都红了。
朱元璋哼了一声，自顾自地跳下车，拍了拍衣袍上的褶皱。
“咱还没老到走不动道的地步。”
他环顾四周，评价道：“这地方，倒还算清净。”
正说着，一个身影从庄子里小跑着出来。
是个独臂汉子，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却笑得格外憨厚。
“太孙殿下！您来啦！”
汉子看见朱雄英，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就要下跪行礼。
“周叔，在外面不必多礼。”
朱雄英伸手扶住了他。
这汉子名叫周老蔫，是庄子里最早的一批伤残军士。
周老蔫嘿嘿一笑，站直了身子，这才注意到朱雄英身边的朱元璋。
他打量了一下这个气度不凡的“黄老爷”，主动开口：“这位是？”
“这位是黄老爷，来咱庄子上买玻璃的。”朱雄英解释道，“路上碰见了，聊得投缘，咱就顺路带他过来瞧瞧。”
蓝玉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生怕这老兵蛋子说漏了嘴。
可周老蔫压根没多想，只当是来了大客户，热情得很。
“买玻璃？那您可来对地方了！咱庄子里的玻璃，那可是金陵城头一份儿！”
朱元璋看着周老蔫空荡荡的左边袖管，问了一句：“你这胳膊，是咋伤的？”
提到这个，周老蔫的笑容淡了几分，眼神里透出一股子沧桑。
“嗨，老黄历了。当年跟着大帅打大都，被个鞑子一刀给削了，能捡回条命，就算祖上烧高香了。”
朱元璋的心，没来由地颤了一下。
“那……近来生活可还好？”
“好！恁好！”
周老蔫的嗓门又大了起来，脸上的刀疤都跟着一抖一抖。
“不怕您笑话，没来这庄子前，俺差点就饿死了。是太孙殿下，是太孙殿下给了俺们这些残废一条活路啊！”
他指着庄子里面，“现在吃得饱，穿得暖，还能挣几个钱，给老家的婆娘孩子寄回去。这日子，以前做梦都不敢想。”
朱元璋沉默了。
他又问：“在这做工，累不累？”
“累啥呀！”周老蔫把胸脯拍得砰砰响，“一天就做两个时辰的活，剩下的时候，就跟弟兄们吹牛打屁，晒晒太阳，这日子快活得跟神仙一样！”
听着周老蔫这发自肺腑的话，朱元璋心里不是个滋味。
他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大孙。
那小小的身影，在晨光里，竟显得有几分伟岸。
“走，黄老爷，俺带您去作坊看看。”
周老蔫领着几人，朝庄子深处走去。
刚到作坊门口，就看见一辆驴车正在卸货，一筐筐黑乎乎的东西被搬下来。
“这是煤。”朱雄英适时解释，“趁着现在价钱便宜，多囤一些。”
朱元璋点了点头，没说话，跟着周老蔫走进了作坊。
作坊里热浪扑面。
一座巨大的窑炉正在熊熊燃烧。
朱元璋亲眼看见，周老蔫用一把大铁铲，铲起一堆平平无奇的黄沙，然后一股脑地倒进了窑炉里。
那一瞬间，朱元璋感觉自己的脑袋“嗡”的一声。
他被那帮天杀的波斯商人，坑惨了！
三万两白银，买了一堆沙子？
就在这时，周老蔫从窑炉的另一头，用铁钳夹出来一块烧得通红的东西。
他拿到一旁的水缸里淬了淬火，举起来一看，摇了摇头。
“哎，又烧坏了一块。”
那是一块茶色的玻璃，里面有些气泡，成色不佳。
周老蔫随手就把它扔到了墙角的废品堆里。
“哐当！”
一声脆响。
玻璃摔得粉碎。
朱元璋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碎成了八瓣。
那可是钱啊！
他再也看不下去，猛地一甩袖子，转身就走，嘴里不停地骂着：“混账！混账东西！”
蓝玉吓了一跳，赶紧跟了上去。
朱雄英也跟了出来，却不言语。
朱元璋怒气冲冲地走出作坊，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可当他看到作坊外的情景时，那股火气，却像是被一盆冷水浇下，渐渐熄了。
空地上，一群缺胳膊少腿的老兵，正围坐在一起。
有的在下棋，有的在说笑，有的在打盹。
阳光洒在他们饱经风霜的脸上，那份安详与满足，是装不出来的。
这些人，都是跟着他朱元璋打天下的好兄弟。
他们把命都交给了大明，到头来，却连温饱都成了问题。
朱元璋的心，软了下来。
若不是英儿，这些人，恐怕还在哪个角落里，忍饥挨饿，苟延残喘。
英儿用那些被奸商骗走的钱，养活了这些为大明流过血的功臣。
他这是在替咱，替大明，还债啊。
朱元璋的火气，彻底消了。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些老兵，久久没有说话。
趁着朱雄英还在作坊里查看情况，周老蔫悄悄凑到了朱元璋身边。
他脸上的憨厚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森然杀气。
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恶狠狠地警告道：“黄老爷。”
“俺不管你是谁，也别欺负太孙殿下年纪小。”
“你要是敢坑害太孙殿下，就算你躲到天涯海角，俺周老蔫，也能把你给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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