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笔文学 > 清宫谣:倾城绝恋 > 第27章 婚礼

第27章 婚礼


美璃闭着眼,刚刚沐浴完毕,一身清爽,她的疲惫发作了,尽量放松自己僵硬的肢体,她动了动,希望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

很嘈杂,她的院落虽然是王府别院里最安静的一角,喧闹的人声还是起起伏伏的涌过来,让她的太阳穴酸胀不堪。

门外当值的丫鬟月蔷和月墨,坐在门廊下边晒太阳边小声说话,一字一句,她无奈地听得清楚明白。

“新福晋的派头真够大的……”别有用意地沉默,应该是向门里指了指,“……贴过的喜字,挂过的红绫,全撤换下来了,都挂新的。”

“人家是嫡福晋,自然不会用咱们这位用剩下的。”

声音压得更低了些。

“以后咱们的日子可要难过了……听说新福晋光是下人就带来了二十几房,四五十人,王爷不得不在正房后面再划块地,单独建下人房。嫁妆就更别提了,听说光是给咱们王爷的压婚钱,就是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啊。咱们这位……怎么比啊?”

“也不一定。”月蔷哧哧地低笑几声,“王爷对这位……很上心。一晚上一晚上的……我早晨去伺候,光是地上的白绢子……”

“死丫头!”

两个人都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年纪略长的月墨叹了口气,“那也就是几天的新鲜。给人家做小……大的那个娘家还是那般声势,唉。”

“不见得,赶快生个儿子,也是长子呀。”月蔷不以为然。

“那有什么用?”月墨笑她,“赶得再前,也是个庶子。”

美璃翻身,面对床里,已经是初夏了,她裹紧被子,竟然还感觉到阵阵凉意。

她睡得很不踏实,所以门被靖轩一推开,她就立刻醒了。应该未时刚过,他怎么回来的这般早?她没动,是因为筹备大婚,皇上也没另外派差给他,所以才这么悠闲吧。

“午饭她吃了么?”她听见他轻声问跟进来的月蔷月墨。

“侧福晋吩咐过了,她不用午膳,晚上再吃。”月蔷嚅嚅喏喏地说,有些心虚。

“混账!她说不吃就不吃吗?”靖轩顿时怒了,声音也拔高了些,吓得两个丫鬟赶紧跪下。

“王爷,奴婢们也是见侧福晋太过疲惫,不忍叫醒她。洗漱完毕,主子也才睡了两个时辰。”月墨到底老练些,壮着胆子辩解一句。

“糊涂东西!”他的怒气并没消退。

美璃也不好再置身事外,转过身来,半伏在枕头上轻声应道:“是我不想吃。”

他冷着眼瞥了瞥她,她慵懒娇弱地半趴着,乌黑的长发有几绺垂在胸前,是种他不曾见过的软媚风情,天大的怒气……瞬间散了。

他走过去坐在榻边,搂过她,两个丫鬟羞红了脸,头垂得更低。

“不饿?”他哼了一声,一天就吃一顿饭,这么单薄的身子怎么维持得下去?

美璃摇了摇头,身子酸痛得支撑不住,想躺回去。

他发现她苍白小脸异于平常的嫣红,额头还密密布着细汗,他啧了一声,摸了摸她的额头,果然发烧了。

“你!”他皱眉,怒气又升腾起来,“病了就赶紧说啊!那么多奴才,你长眼睛看到了没?”

美璃躺下,半阖着眼,“小病,躺躺就好了。”

“混账!”他又骂,不知道在骂谁。

“还不去请太医来?”他随手抓过床头几上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哗啦一响,吓了美璃一跳。

月墨月蔷哆哆嗦嗦像逃命般往外跑,被他冷声喝住,“用两个都去吗?”月墨伶俐,自顾自跑走去找太医,月蔷苦着脸,蹭了回来。

“你去把总管找来。”靖轩淡声说,刚才的滔天怒气诡异地瞬间不见,却更让人心惊肉跳。

听见让她去找总管,月蔷松了口气,应了声飞快地跑了。

美璃没再说话,她说什么他都不会听,何必多言。

总管跑得满头大汗,跟着月蔷来了。

靖轩看了老总管一会儿,那凉嗖嗖的眼神,让躬身站在那儿的老总管汗出得更多了,“你……把这屋里的丫头都给我卖出去吧。”他慢悠悠地漠然吩咐。

月蔷啊了一声,跪在地上低低哭了起来,总管有些摸不着头脑,询问地看着主子。

“都和死人一样,留着干吗?再给我重新挑!”俊脸沉下,让人没胆子去瞧。

总管低估了他的怒气,擦了下汗,就这事啊?白白害得他刚才肝胆俱裂。他恳切劝道:“王爷,眼下全府都在筹备婚事,这几个丫鬟再不顶用,也先将就几日。等福晋进了门,再为侧福晋细细挑选几个好的。”

“哦?”靖轩冷笑,“你在这府里已经当多少年差了?”他突然转了话风。

老管家疑惑,但还是很老实地回答,“四十年了,从老王爷在的时候就一直替主子照管这所别院。”

“四十年?你真是辛苦了。”靖轩抬了下手,让老总管站直身子,“你年纪真的太大,精神头儿不够用了。我说呢,连丫鬟都和木头一样死性,原来总管就不顶用。”

老管家一听这话,刚站直的身子,又一软腿跪下了,这小王爷的脾气从小就够大家喝一壶的,翻起脸来真是狠辣无情。

“我……我不用换丫鬟。”美璃实在忍不下去,他在干吗?她只不过是个侧福晋,老管家也没说错,奴才们都为迎娶主母忙得不可开交,她这样小题大做只会惹人厌恨。她挣扎着坐起身,死死撑着身边的床榻才不至于倒下去。“丫鬟们都很好……是我,”她垂下眼,“……想忍一下就过去了,没和她们说。”

靖轩扭过头瞪了她一眼,没出声,嘴角出现冷酷的浅纹。

房间里静了下去,他不说话,再没人敢吭气。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来人不清楚里面的紧张气氛,在门口很随便地给靖轩请了个安,笑容可掬地说:“奴才是来找总管的,正房后的围墙搭完了,工人等结账。”

老管家一个劲儿给他使眼色,小执事才白了脸,觑明白主子的脸色,立刻噤若寒蝉。

“哐啷!”这回摔得粉碎的是古董花瓶,碎瓷屑迸到老管家和月蔷身上,两人颤了颤,都没敢出声。

“摆什么臭谱!”靖轩发怒的时候,脸色格外沉肃,眼睛却越发黑亮好看,“谁还能在别院给他们房是房厦是厦的建?赶紧给工人钱,叫他们滚!就这样了,住不下让他们自己想办法!”

美璃忽扇了下睫毛,原来他的怒气源自于此,素莹的陪嫁许是过于厚重了,压过了庆王府的风头,所以庆王爷不高兴了。

她慢慢躺下,看上去对她的关心……只是迁怒而已。他又何必跟她的下人过不去,何必让人觉得她不清楚自己的份量,没眼色。

靖轩察觉了她的疲惫,“下去!都下去!”他意兴阑珊地一挥手,换丫鬟的事自然不了了之。

因为王爷动了怒,来打扫的下人都战战兢兢,他吩咐送饭来,伺候的人也分外谨慎。美璃不想与他争执,他要她吃她就吃,虽然病中吃的食物如同蜡土,都梗在胸口越发滞闷,她也没拒绝。

他冷眼瞧着,突然夺下她的饭碗,她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抬眼瞪他,他几乎悲哀地发现,只要她肯看他,不管她是何种表情,他便不再那么怨怒。“不想吃就别吃!”

美璃皱眉无语地看着他,不吃也错,吃也错,他不过就是在寻衅泄愤,她扭过脸,兀自躺回枕头,不再管他近乎无理取闹的行为。

他也寒着脸摔下碗,命人来撤走炕桌,她生气了?他的脸色虽沉冷,心却舒坦得多,至少她不再木然对他。

刚收拾妥当,太医已经由老管家亲自领进来了,月墨月蔷格外仔细地放下床帐,捧茶研磨,大有将功补过的意思。

太医只短暂地诊了诊脉,尴尬地短笑了一声,就要去离榻远些的书案上写方子。

“不用看看气色?”对他的不甚精心,靖轩一压眉,很是不悦。

老太医颇有几分文士的愚顽,苦笑了一下,自信满满地说:“不必了,福晋可是身材纤瘦,总面色苍白,手脚冰冷?”

“嗯。”靖轩冷哼一声,不怎么情愿地肯定他的判断。

“王爷不必担心,福晋此病只是源于元气虚耗。福晋是否总是夜不能寐,睡眠轻浅,易受惊扰?”老太医提高了声音,想让床帐中的美璃也听清。

“对。”还没等美璃出声,靖轩已经自然地替她回答了。

“这是导致元气不盛的主因。再有……”老太医古怪地看了靖轩一眼,“福晋近来……过于操劳了。”他别有含义地说。

靖轩皱眉,嘴角冷酷地一抿,显然是听懂了。

“老臣这里开下安神利眠和贴补元气的药方,福晋要努力保证睡眠……嗯……节制些许,这病自然会好。”

“打赏,送客!”老太医刚写完方子,靖轩就寒着脸轰人,这个老家伙让他很不痛快。

美璃吃了药,昏昏沉沉只想睡觉。

这病拖拖拉拉七八天也没好利落,低烧总算是退了,浑身只是无一丝力气。

夏日晴朗,她让丫鬟把门窗都打开,放入清新的空气和阳光,有些奇怪,五日后便是素莹嫁过来的大日子,府里反而安静了很多,大概都准备好了?

自从她生了病,他也不来她房里了……她感觉些许轻松。他的心从她身上冷去是迟早的事,她早些习惯也好。

月蔷拿了个食盒笑嘻嘻地进来,自从上次的事情,她房里的丫鬟都勤勉仔细得多,被靖轩这么一吓总有些胆战心惊的。“侧福晋,这是上回您说很好吃的芝麻烧饼,您吃吧,现在买它可方便多了,以前要绕一大圈,现在东边新开了门,出去正好是小集市。”

美璃有些奇怪,“新门?”东边不是正房的位置吗?怎么会在那儿开个门?

“是啊,您没觉得最近咱们这边安静很多吗,王爷命令都走东小门。那些工匠仆役就不用再从前面路过了。”

美璃点了点头,他一向是想怎么就怎么的。

“王爷真是疼您啊,”月蔷见美璃总是郁郁不语,以为是最近王爷没来的缘故,故意说点儿好话宽慰她,“上次太医说您易受惊扰,王爷就不许任何人在咱们院外大呼小喝,凡是无端弄出响动的人就是一顿板子。”

看着门口露出的花木翠绿枝叶,美璃淡淡一笑,他顾及她的病?这个说辞真是可笑,她喜欢他的时候,他推开她,她不喜欢他的时候,他强娶她……他如何会顾及她的感受?

痴心妄想的惩罚,她已经受得太多,不可能再犯这么愚蠢的错误。

一盒盒成套的首饰都打开盖子,摊放在梳妆台上,月眉梳头很在行,就是揪得太紧有些疼,美璃握着一个碧玉镯子默默忍耐。

月墨和月蔷拿了套浅桃红的夏袍出来,“侧福晋,今天您穿这件吧,又喜气又不犯色。”

喜气……不犯色……

是啊,今天是嫡福晋进门的吉日,红色是属于她的……天还没亮透,清淡的晨光照在月墨手里的衣服上,再鲜艳的颜色也黯淡。美璃微笑着点点头,“就是这件吧。”谁还会在乎她穿什么呢?只要穿得喜气洋洋的,混入人群里,适时说几句祝福的话,就可以了。

月墨走到铜镜前帮助月眉,捧了一盒首饰到美璃眼前,“主子,您今天一定要打扮得隆隆重重的,省得人家说您故意不给新福晋面子。”月墨好心地唠叨,“您……也千万要笑呵呵的啊。”

美璃笑着点了下头,是的,她要笑,因为今天是整个王府的大喜事,谁……都得笑。

月墨和月眉稳重些,所以决定由她俩陪她前去观礼,新福晋很大方,为了这次喜事,给全府的丫鬟都做了套上等料子的红衣裳,月墨月眉她们也有,换上了顿时显得喜气洋洋的。

新娘子要入了夜才会从娘家被迎娶过来,但参加婚礼的人却都早早涌入府里,美璃穿着高高的旗鞋,头上的发饰坠得发根生疼,不得不扶着月墨月眉才能稳当走路。今天……要一整天。

她坐在喜气洋洋的角落,没人来和她说话,亲贵内眷们看她一眼,都礼貌地避开了,是啊,让人家和她说什么呢?恭喜?好像成心讥讽她。安慰?简直妄作小人,她不该感到伤心,今天这个日子,谁都不准伤心。

因为皇上和太皇太后晚上都会来,新郎进了宫,宾客们没见到主人家也不失望,吃喝说笑,自得其乐。素莹陪嫁过来的下人,有一大部分已经开始各司其职,招呼宾客,处理杂务,一副安身立命兢兢业业的样子,他们已经成为府里的一部分。

因为有了皇帝的默许,素莹和靖轩的婚礼极为铺张奢侈,嫁妆从上午就开始送,整整送了一天。女眷们唧唧地说笑着,艳慕不已,不仅是气派冠绝,靖轩和素莹本身就是一对儿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美璃疲惫地靠着软枕,端坐了一整天,人都要散架了。比她自己的婚礼都累,她只有二十箱老祖宗赐她的嫁妆,来观礼喝喜酒的人也少……她不得不用手扶着头勉强支撑,真正的婚礼才要开始,不过还好,她只要坚持到司仪高唱着把新郎新娘送入洞房就可以了。听老管家说,她的喜酒是单独送到她房间吃的,据说是规矩。

独自冷清地分享自己丈夫和另一个女人的喜宴,是正福晋给侧福晋第一个见面礼。

人群起了哄闹,笑声格外高,她听见声音不响但足以压服其他人的嗓音……新郎回来了。

祝贺嬉笑的声音持续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去,她便看见从空荡荡的门框外向她走过来,身边还是围绕着几个固执的祝福者的他。他穿了套深红的礼服,原本俊俏的眉目衬得如上天最精心的作品般让人叹息。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穿红,娶她的时候他只穿了王爷的礼袍。今天……才是他的婚礼。

她知道自己太刻意,但她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她只能任由自己像对其他宾客一样,恭谨礼貌地微笑。如平常般避不看他……似乎都不够勇气。

她的笑容,让靖轩本就没有表情的眼睛一凛。

他要娶别的女人,她竟然还是这样麻木平淡,他在她的心里,难道连酸涩一下的分量都没有吗?

他走近她,似乎想对她说什么,很多人颇为玩味地看过来,这让美璃十分惶然,他不会又作出什么令她难堪的举动吧?她惴惴抬眼看他,很久没有和他对视,她被他眼中的寒意刺得呆了呆,是她的笑容太僵硬,不像在祝福他吗?可是……她已经尽了全力。

“王爷,王爷!吉时到了……”外面远远有人在找他,催促他。

靖轩又看了她一眼,没说一句话,掉头走了。

美璃轻轻叹了口气,到了此刻她才承认,自己的心还是痛了。即便她对他的爱已经消失不见,她也是个女人,他也是她的丈夫。

爆竹声从他离开王府去迎亲就一直响,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硝石味道,美璃被呛得轻微咳嗽,月眉刚递给她一杯茶,突然几声巨响,是压轴的大炮仗,新娘的轿子进府了……她的手微微一抖,洒出了几滴。

巨大的喜堂里,她的座位并不算靠前,排在重要的客人和显贵的亲戚之后,皇上和老祖宗的驾临,让整个婚礼都沸腾了。她的浅红衣裳淹没在铺天盖地的红色中,毫无触目之处……她笑着,她的人也淹没在笑容满面的人群中。

她被忙着张罗的喜娘和下人挡住,仅是一道人墙就感觉相距遥远,她看着靖轩用红绫拉着素莹,在众多穿着喜庆红衣的下人簇拥下,缓步走向端坐在正座的皇上和太皇太后。

祝福声也如沸水般滚滚翻腾着,久久不落,谁都想在新郎和新娘经过自己身边时,大声说出喜庆的话来让他们听见。当靖轩距离她很近很近的时候,紧邻她的人都纷纷挤上前,喊着恭喜的话,美璃被动地张了下嘴,她是不是也该随波逐流地说些喜庆的话呢?

靖轩明明是含着笑,冰冷的深幽黑眸却一下子盯住她,美璃一噎,虽然只有电光火石的一瞬,她该向他笑的,她该说出点儿什么来的,但也是电光火石般爆发的苦楚,让她就连他看向她那么那么短暂的一刻,都笑不出来,都无力掩饰自己心里的悲哀。

少女美璃做梦都没想过,自己在他婚礼上的角色……竟然这般可笑和无奈。

靖轩走过去了,目光雍容地迎视着纷纷向他祝福的笑脸。

她也成功抑制住就要闯进眼睛的泪水,当别人有心地打量她时,再次露出得体微笑。她宽慰着自己,他不会发现她的哀伤,毕竟他看她的那眼只是无心扫过。就算他发现了,又能如何,又有什么区别?

远远看着一对新人拜过天地,拜过皇上太皇太后……美璃麻木得就连酸涩都不见了。她对自己笑了笑,忍受缓慢而悠长的疼痛,她的确已经成了这方面的行家。

她无力反抗,就只能忍耐。

当新人被送入洞房,客人们涌去嬉闹,她长长地吐了口气,好了,终于捱过去了。她微笑着吩咐丫鬟扶她回房,她该做的都做了……她想躺下,想休息,她真的筋疲力尽了。

卸去所有沉重的饰物,简单地绾了个发髻,美璃看着几个下人笑眯眯地抬进一桌丰盛的菜肴。月墨月眉扶她坐下,恳切劝她多吃一些,劳累一整天也没好好吃口东西。

美璃看着铺着红底金纹桌布的席面,山珍海味,各式珍馐……是相当奢侈的规格。正中的一道羹上,用枸杞拼出精巧的“囍”,她突然鼻子一酸,泪水不等她反应过来,已经直直垂落。她立刻若无其事地擦干眼睛,希望丫鬟们都没看见。

月墨月眉互相看了一眼,默契地同时沉默,再也不劝她进餐。

靖轩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所有人都非常意外,包括美璃,在那身醒目的红蜇痛她心之前,她看着他呆了呆,然后……她瞥开了目光。

丫鬟们都十分惊喜,月蔷还一路从外面跟他进来。

靖轩看了她一会儿,眼光移到那桌极为精美却丝毫没动的酒菜上,他也看到了那个醒目的“囍”。

“来人!撤下去!”他冷声吩咐,每次他用这样的语气,下人们都心惊胆战,丫鬟们赶紧叫来小厮,慌慌张张地抬了桌子出去。

“你们也下去!重新给你们主子准备晚饭。”他说,丫鬟们连连答是,退出去的时候还掩上了门。

“美璃。”靖轩轻唤了她一声,几步走过来把她扯入怀中,再没说什么,他只是俯下头,极为轻柔的在她苍白的嘴唇上吻了吻。“一切都没改变。”他说,太多的承诺,说出来显得肉麻而虚假,他只是想告诉她,他对她的心,不会因为素莹的进门而改变。

美璃的眼睛一直看着他新郎礼服上代表吉祥的图纹,他的吻,连她的心跳都没拨乱,他的话语也是。

没有改变?他和她还需要什么改变呢?又或者还有什么值得坚守?

靖轩不能久留,他离去后,美璃看着从门里透进来的月光,淡淡一笑。

刚才的一吻,是他给过她的最温柔举动,她的心在很短很短的一瞬被撼动了。但是……她更明白,这温柔的唇不久就要去吻另一个女人——他的结发妻子,剩给她的,不过就是这满室清冷的月光。

依旧还是要早早起床准备,今天是新娘子给家中长辈见礼奉茶的日子,也是所有人给主母行礼祝福的日子。

尤其是她。

老管家再三派人来嘱咐,不管有什么原因,今天侧福晋一定要去给福晋见礼,好像生怕她借故生事一般。

区别于昨日的郑重华贵,就连丫鬟们也不用美璃额外吩咐,就为她做了简淡的装扮,太艳丽了就好像是去示威。

比美璃去得早的是府里的老福晋,虽然是靖轩的继母,和靖轩的关系却极为淡漠,从老王爷病逝后就一直住在承德的别业中,再没回过京城王府。

老福晋淡笑着坐在厅堂的正座上,等待名义上的儿媳妇前来行礼奉茶,然而她并不激动,看见美璃进来的时候,还意味深长地冲她笑笑,免去了美璃的问安。她和美璃不过是这出戏里两个不可或缺的角色,都是为了陪衬新福晋的。

先于素莹前来的,是她的两个贴身老嬷嬷,在几个丫鬟的围随下,其中一个郑重其事且喜气洋洋地捧着一个盖着红绸的托盘。

托盘被呈到老福晋跟前,掀去红绸,微露得意的老嬷嬷半是上呈半是展示地捧出一块染了血的白缎。老福晋也恪尽职守地欣慰而笑,连连点头。

美璃当然明白这块白缎的含义,手绢下的手指禁不住微微抽搐了几下。她克制自己不要去想由这血这缎引发的种种联想。

老嬷嬷和丫鬟们退下,正主儿就该上场了。

先进来的是靖轩,他穿着家常的夏衫,显然并不太重视这次府内仪式。跟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就是庆王府的新福晋,她被一个丫鬟扶着,紧跟丈夫的脚步。抬腿迈门槛时,她轻微地呻吟了一下,脸却腾地红了。靖轩听见了,回头看见她害羞又抱怨的娇态,忍不住低低一笑,拉着她的手走进厅来,眼睛却轻快地从美璃脸上掠过。

他并不向老福晋行礼,松了素莹的手,径自端坐在属于他的位置上。素莹捧着茶向老福晋跪下时,美璃被左右的丫鬟轻轻拉起,福晋跪下,她不能坐着。

老福晋说了她该说的,象征性地给了素莹一个红包。

素莹被搀扶着坐在紧邻靖轩的位置,她含笑的眼睛淡淡地扫向对面的美璃,美璃知道,该她见礼了。

她被引着先给靖轩跪下,把茶盘捧过头顶,她早就被教导过,要说:“王爷请用茶。”

靖轩自然地接过茶,只“嗯”了一声。

然后,是素莹。

她双膝跪地,高捧茶盅,“福晋请用茶。”

虽然……她早就在心里演练了千遍万遍,早有十足的把握在这一刻面带微笑,但真的向这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子捧茶下跪,她的心里还是委屈,还是疼痛了。

接过她的茶,和蔼却带着矜持贵气,说着“好”的这个女子,再不是与她在围场初遇,一同在老祖宗膝下承欢的姑娘,而是她的主母,她的主子……今天的这个仪式,就是让她一辈子都明白,她不过是侧福晋,要在素莹和靖轩面前自称“奴婢”,从她接过茶的这刻开始,一生一世。

素莹从丫鬟手里接过一封红包,递向她,“这是王爷和我赏你的,以后我们姐妹二人要齐心合力侍奉王爷,打理好王府诸务,让王爷无后顾之忧,全心为皇上效忠出力。”

美璃默默听着这番主母口气的训示,接过“王爷和福晋”赏她的红包时,手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还没完,她还要跪得更低,说:“奴婢谨记福晋教诲。”

“起来吧。”

素莹让她起来,她才能起来。

她不能再回刚才那个位置就座,她要坐在距离素莹很远的下首,靠近门口。

府上的下人分批进入,给王爷和福晋请安。没人理会坐在上首老福晋和下首的侧福晋。人人欢喜雀跃地接过新福晋赏的不菲的红包,素莹浅笑着向每个道谢的奴才点头示意,从此,她就是这个府邸的女主人。

美璃逼自己正视这个场面,这只是一个开始……

从今往后的每一天,如无理由,她都要向素莹辰昏问安,每一天重复今天的礼数,直至把这主仆之分刻入骨血,变成本能。

靖轩突然站了起来,所有人都呆呆地看他这个突兀的举动。他直直走向美璃,用身体挡住下人们看向她的目光,大声说:“又头晕了么?你这病!”说着,还把她从椅子里蛮横抱起。

“侧福晋身体不好,以后这样的仪式,晨昏定省都免了罢!”

美璃的脑子有些懵,出了厅就是一座不大的莲花池,略带水意的风拂在她面上,她才意识到他做了什么。虽然没看见素莹的表情,但当着全体下人,他这么宣布,这个下马威给得真不轻!

“放我下来。”美璃在他怀里轻扭了一下。

可以了,他的意图已经达到了,素莹还是没摸透他的脾气。即使是妻子,他也看不惯别人表现出权威,他希望所有人在他面前都是卑微的。素莹在他面前大赏仆役,一定没和他事先请示,所以才惹他冷酷一击。

靖轩瞪她的时候,倒映着她苍白俏颜的黑眸里,有些莫名的柔情,“笨得要死!越说你病了,头晕,你倒把眼睛瞪得越大!”他埋怨。他也没想这样扫素莹的面子,仅仅是因为刚才美璃接过素莹赏的红包,听见“王爷和我”时,表现出的那短而又短的一瞬苦楚。

美璃没接声。

靖轩故意扫素莹的面子,最后倒霉的还是她,难道他还要她感谢他吗?

一路抱她回房,靖轩把她轻放在榻上,亲自为她脱去了鞋子,压倒,在她面无表情的脸上亲了亲。

“还不高兴?”他放柔了声音,冷漠的声线并不适合吐露温柔的话语,还是像质问。“你跪她一跪,是怎么也躲不过的,以后……都不用了。”他简单地保证。

美璃真希望自己能被他这句话感动,其实他和她都明白,正庶之分,哪里仅仅是跪不跪的问题?

“美璃……”他的唇浅啜着她娇嫩的肌肤,接近她的唇。

她突然想起素莹的嬷嬷手里拿的白缎上的殷红血迹,头固执地一偏,躲开了他那张也许刚刚吻过素莹的嘴。

“嗯?”靖轩真的不高兴了,眼睛里的暖意又被寒气逼退,“你还要我怎么样?”他冷冷地半撑起上半身,“难道让她给你下跪吗?不可能!”

美璃侧着头看阳光晕染在薄纱床帐上的斑纹,茉莉香……他身上带着素莹的名贵香味。

他捏着她的下巴扳回她的脸,不容她躲避地吻她。

明知道徒劳,她自以为已经磨平的坏脾气又发作了,死死地闭着嘴巴不让他探入,他惩罚般轻咬,疼了,她抿得更紧。

“干什么?”他终于喝问。

“脏!”她脱口而出。说了,自己都一惊,她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她没资格嫌弃……

靖轩立刻被激怒了,“脏?!”他坐起身,死盯着她,“我还没嫌你!”

一句话……就置她于死地。

她看着他的眼睛骤然睁大,瞬间浮起众多情绪,就在泪水要冲进她黑葡萄般的水眸时,她眨了眨眼,然后……只剩空洞。

她不怪他,是她自己说了不识分寸的话,才受到这样的伤害,是她自己伤害了自己。

她为什么又要挑衅命运安排?也许是今天太委屈,太悲哀,超过了她的极限……她知错了。

她又空洞地看着他了,靖轩很怀疑,每当她这样看着他的时候,真的看到他了吗?

他一窒,怎么……又伤了她!

对不起三个字哽在喉中如同火烧,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他只能再次摔门而去,他怎么对不起她了?他说错了吗?

可是……他的心愧疚了,愧疚得发疼。


  (https://www.zbzwx.cc/book/61834543/41599845.html)


1秒记住紫笔文学:www.zbzwx.cc。手机版阅读网址:m.zbz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