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深刻的欲
两人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径,慢慢走入夜色笼罩的庭院。
冬夜的空气清冽刺骨,呼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廊下几盏老式的灯笼透出昏黄的光,勉强照亮脚下,却将远处的亭台楼阁、假山树影衬得愈发幽深诡谲,仿佛蛰伏着无数沉默的往事。
走到一片相对开阔的荷塘边,残败的荷叶枯梗支棱在墨黑的水面上,像一片片僵硬的鬼影。
顾言承停住了脚步,目光落在结了薄冰的池面,许久才开口,声音被夜风吹得有些散,却异常清晰:
“我十二岁那年,才被接回这里。”
穆禾侧头看他。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侧脸线条在昏暗光影里显得格外冷硬。
“那时候,这院子在我眼里,大得没有边际,也冷得没有一丝人气。”
他顿了顿,仿佛在回溯极其久远的记忆,“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外来者’、看‘麻烦’的眼神看我。我母亲……身份不够,被他们排挤。我父亲,”他极轻地嗤笑一声,带着冰冷的自嘲,“他需要的是一个合格的、能帮他巩固地位的儿子,不是一个需要他费心照顾的拖累。”
夜风吹过枯荷,发出簌簌的轻响,就像谁在低低呜咽。
“家里的几房太太看我不顺眼,尤其是三房,大概觉得我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嫡子’,挡了她儿子的路。”
他的目光掠过荷塘对面一处隐蔽的假山石。
“那里,我‘不小心’摔下去过一次。”
“十三岁那年冬天,池塘水结了冰,我掉进冰窟窿里,扑腾了半天,才自己爬上来。浑身湿透,冻得几乎失去知觉。路过的佣人看见,吓得跑去叫人,等有人慢悠悠过来‘救’,我已经快僵了。”
他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后来查,说是石阶结冰滑倒。可那天,只有我走的那几级石阶,被人泼了水。”
穆禾的心微微缩紧,指尖在口袋里蜷起。她仿佛能看见那个瘦小的少年,在冰冷刺骨的水里绝望挣扎,而岸上或许就有人冷眼旁观。
他们沿着小径继续走,路过一座小巧的、如今已荒废的暖阁。
顾言承瞥了一眼那黑洞洞的窗户。
“那里面,我也待过一夜。十四岁,被反锁在里面。没有灯,没有水,只有满屋子陈年灰尘和老鼠窸窣的声音。是负责打扫后院的哑巴花匠,第二天清晨发现的我。”
他语气依旧平淡,“理由是我顽劣,自己跑进去玩,锁坏了。那把锁,后来我看过,是被人从外面用铁丝拧死的。”
夜风似乎更冷了,穆禾下意识地靠近了他一些。
走到一棵巨大的老槐树下,树冠光秃秃的,枝桠张牙舞爪地伸向夜空。
顾言承仰头看了看。
“这树下,我也差点没了命。十五岁,食物中毒。上吐下泻,高烧昏迷。家庭医生来看过,说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可我那天只在家里吃饭,吃的和别人一样。”
他沉默了片刻,“后来我私下查过,我那碗汤里,多了一点别的东西。剂量不大,但足以让一个半大孩子丢掉半条命。是我自己硬扛过来的,烧了三天三夜,梦里都是鬼在抓我。”
他低下头,看着脚下被树根拱起、凹凸不平的地砖。
“次数多了,我就明白了。在这里,活着,本身就需要拼尽全力。你不能指望任何人,不能露出一点软弱。你得学会察言观色,学会分辨毒药和蜜糖,学会在看似平常的楼梯、池塘、食物里,看出致命的陷阱。”
他转过头,看向穆禾。
夜色里,他的眼睛黑沉沉的,像两口深井,映不出半点星光,只有一片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冰冷的清醒与戒备。
“每一次,都差点死了。但每一次,我都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他说,语气里没有庆幸,只有一种残酷的麻木,“挺不过来,今天站在这里的,就不会是我顾言承。”
穆禾望着他,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她终于明白,他骨子里那种本能的警惕、那种对情感的吝啬与不信任、那种解决问题时冰冷直接的手段,是从何而来。
那不是天生冷酷,而是无数次在死亡边缘挣扎后,被硬生生磨砺出的生存法则。
这座华丽的老宅,对他而言,从来不是家园,而是丛林,是战场,是炼狱。
而三房……邹顺英他们,曾是这炼狱里,最热衷的施虐者之一。
夜风呜咽着穿过庭院,卷起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亡魂的窃窃私语。
远处主楼的灯火次第熄灭,这座承载了太多黑暗记忆的宅院,正彻底沉入黑暗。
顾言承最后环视了一眼这片他度过了最艰难少年时光的庭院,眼神里没有留恋,只有一片洗净后的冷寂。
“走吧。”他握住穆禾的手。他的手很凉,但握得很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了。”
他牵着她,转身,朝着宅院大门外,那片属于未知与未来的沉沉夜色走去。将身后那吃人的旧宅、血腥的过往、以及那个孤立无援、在无数次谋杀中侥幸存活的少年影子,一起抛在了凝固的黑暗里。
前方的路依旧莫测,但至少,这一次,他是握着她的手离开的。尽管他的手和他的心,依旧带着这座宅子浸染过的、难以消融的寒意。
穆禾没有挣开他的手,她能感觉到,顾彦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他温暖她,她也是他有力的支撑。
两人回到别墅,外婆早已经睡了。
大多数时候,他们俩话都很少,相处起来甚至有些尴尬。
“那个、你先洗还是我先洗?”穆禾问。
“要不,一起洗?”顾彦承笑着道。
“你想得美哦。”
不过他们家的浴室……嗯,其实谁先洗都一样,反正都是透明的,玻璃门形同虚设。
“老婆……我们试试好不好?”
他们之间,很久没有过情事了。
以前工作忙,穆禾又不在身边,还能麻痹一下自己。现在每天抱在怀里,却什么都不能做,天知道他多痛苦。
那种深刻的欲望,仿佛要从眼神里迸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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