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生病


傍晚,春天的第一场雨落了下来。

雨丝细密,带着凉意,敲打在窗棂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白日里的喧嚣与热气被彻底洗刷干净,空气里只剩下湿润的泥土气息。

气温骤降。

东屋的大炕烧得热乎乎的,顾予把西屋的被褥都搬了过来,今晚三个人要在这儿睡了。

晚饭是顾予掌勺的。

宋时坐在轮椅上,就在灶房门口,看着青年在灶台前手忙脚乱。

“时哥,土豆要切多大块?”

“盐放多少?”

“这个肉是不是要先炒一下?”

宋时很有耐心,一步一步地教他。

家里还剩下不少白天酒席用的肉,土豆炖肉,油水足,香气霸道地窜满了整个院子。

顾予第一次掌勺,虽然动作笨拙,但成品却有模有样。

肉炖得软烂,土豆吸饱了汤汁,入口即化。

吃饭的时候,宋时夹菜的动作有了一瞬间的停顿,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坐姿。

腰椎的位置,一股熟悉的酸痛感正顺着神经蔓延开来。

变天了。

他没出声,只将炖得最烂的肉夹到顾予和圆圆的碗里。

顾予正埋头扒饭,吃得满嘴是油,对此毫无察觉。

圆圆也学着顾予炫饭,两个腮边鼓鼓的,像个小松鼠。

晚上,三个人躺在东屋的大炕上。

炕烧得很热,暖意从身下源源不断地传来,驱散了屋外的寒气。

宋时疼得厉害。

那股酸痛从脊柱受伤的位置炸开,像是无数根冰冷的针,扎进骨髓,然后顺着神经一路往下,甚至没知觉的双腿也像传来钝痛一样。

冷汗很快浸湿了他的后背。

他在疼痛中坠入了梦境。

枪声,爆炸声。

血,糊住了他的眼睛。

“归巢任务,目标,丑国。”

“博士,我们必须马上走!”

他带着九人小队,深入异国。

任务是接应一位名叫陈今安的生物学博士回国。

博士研制出了一种基因水稻,抗虫、抗倒伏,苗壮,能让产量翻上一倍。

在这个很多人还吃不饱的年代,这批种子和数据,意味着无数人的饭碗。

他们见到陈今安的时候,那个文弱的学者怀里,还抱着一个两岁多的奶娃娃。

“宋队长,这是我儿子,思源。”

他们的计划是绕道加拿大,再转飞泰国。

可他们还没走出丑国,就遭到了疯狂的追击。

海陆空,所有的路线都被封锁。

“分头走!”

“一组二组分别带数据和种子,脱离大部队,目标小!”

“剩下的人,跟我带着陈博士和孩子走!”

他们成了最显眼的靶子。

在欧洲绕了一大圈,身边的战友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密集的枪林弹雨,陈今安因为躲避不及也中弹了。

他为了护着孩子来不及救援。

那个学者倒在他怀里,最后一口气,说的是。

“宋时……拜托了……照顾好我的儿子……”

没将这个伟大的科学家带回国,成了宋时的心结。

边境线上,为了掩护最后一个战友和怀里的陈思源,一颗子弹精准地射入了他的脊柱。

剧痛袭来,身体瞬间麻木。

他抱着孩子,重重地倒了下去。

“陈博士……”

“大壮……狐狸……”

宋时在梦中呓语,眉头紧紧蹙起,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顾予被这断断续续的声音吵醒了。

他揉了揉眼睛,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向身边的人。

宋时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也在哆嗦。

“时哥?”

顾予小声叫了一句。

没有回应。

他又伸手推了推宋时的肩膀。

“时哥?你醒醒!”

宋时的身体很烫,像是着了火。

顾予害怕了。

一种陌生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手脚冰凉。

时哥病了。

时哥很难受。

他不能让时哥出事。

顾予手忙脚乱地从炕上爬起来,也顾不上穿外衣,套上鞋就往外冲。

他要去找村里的赤脚大夫。

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单衣,他却感觉不到冷,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快点,再快点。

赤脚大夫李老七被他从热被窝里拽了出来,披着衣服,打着哈欠,一脸的不耐烦。

“四小子,你干啥玩意火急火燎的。”

“李叔,你快点和我走,时哥来病了。”

李老七一听是宋时,麻溜的穿衣服背着药箱就和顾予出门了。

一路上被顾予拽的踉踉跄跄,骂骂咧咧。

可当他看到炕上宋时的样子,脸色也凝重起来。

“高烧了。”

大夫拿出体温计,又翻了翻宋时的眼皮。

一支退烧针打了下去,大夫又开了几包药。

宋时在昏迷中还在喊疼。

大夫叹了口气,对旁边手足无措的顾予说。

“他这是脊柱的伤压迫到神经了,一变天就疼得厉害。”

“还有这腿,平时得多按摩,不然时间长了,肌肉就萎缩了。”

大夫一边说,褪去睡裤,露出那双因为久坐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腿。

他开始示范。

“从这里,顺着往下捏。”

“力道要用对,要透进去。”

“每天都要按,早晚一次。”

顾予跪在炕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大夫的手。

他把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都牢牢刻在脑子里。

大夫交代完,打着哈欠走了。

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宋时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

顾予端来水,用毛巾一遍遍擦拭着宋时滚烫的额头。

然后,他坐到炕边,学着大夫的样子,将手放在了宋时的小腿上。

青年的手掌有些粗糙,带着常年干活留下的薄茧。

他回忆着医生的手法,力道由轻到重,认真地,一下一下地按压着。

青年的手掌带着常年干活留下的粗粝薄茧,覆在宋时苍白的小腿上。

触感温热。

力道从皮肤透进肌肉,带着一种奇异的感觉。

宋时眼睫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药效上来了,高烧带来的混沌感退去,意识逐渐回笼。

腿上没有知觉,但他能清模糊的看到,有个人正在自己的腿上移动,按压。

他偏过头,昏黄的灯光下,顾予正跪坐在炕边,低着头,神情专注。

“小予……”

宋时的声音很虚,带着病后的沙哑。

“我怎么了?”

顾予猛地抬头,眼睛里瞬间迸发出光彩。

“时哥,你醒啦!”

他连忙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生怕吵醒中间睡得正香的圆圆。

“你发烧了,还喊疼。”

“李叔来看过了,给你打了退烧针,他说……说你这腿得经常按摩,不然肌肉会……会萎缩。”

宋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这些事军医院的大夫也和他说了。

“萎缩就萎缩吧。”

“反正也用不了了。”

“那不行!”

顾予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语气倔强得像头小牛。

“我能给你治好!”

青年斩钉截铁的声音,透着一股不谙世事的天真。

宋时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些,他看着顾予认真的脸,耐心地解释。

“这个伤,是脊柱里的神经断了。”

“神经接不上,这腿就永远没知觉。”

顾予吭哧吭哧地继续按着,手下的动作没停。

他一边按,一边嘟囔。

“没事。”

“断了,我就给你接上。”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仿佛只是在说把一根断了的绳子重新打个结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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