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婚期
第二天,下人说姜衣璃绝食。
结束早朝,谢矜臣进屏风后匆忙更衣,太监有眼色地把奏章送到案头。昨日加今日一摞一摞小山推挤,有几份掉在地上。
赶回府中。
翠微端着青花小碗,红着眼哭道,“小姐,您吃点吧,您还有…”
她将目光落在帐中人小腹上。
帐中的姑娘倚靠玉枕斜坐,黑发披散,遮住半张美人脸,眉间锁着浓愁,脸白如纸,没生气地盯着虚空。
“给我。”冷润的嗓音凭空出现。
翠微转头,又怕又惧,哆嗦着把青花小碗递给刚进门的人。
谢矜臣执着碗勺,在榻沿落座,修长冷白的手舀一勺白术鲫鱼汤,送到她唇边,姜衣璃冷漠地把脸转过去。
削尖的下巴精致瘦小,十分可怜。
他的动作顿了一顿,勺子放回碗里,面色冷清,连同碗一起递出去,“换一道来。”
玉瑟送来了第二道汤。
谢矜臣接过舀汤喂她,帐中人不理,他淡淡地开口,“再换。”
连着换了五六道。
一只黄陶碗放进他掌心。
碗中陈皮山药混着排骨,香味浓郁,咕噜噜浮着极薄的金黄油腥,谢矜臣舀一勺,送至唇前吹气。
白雾携着乳香扑面,他冷峻的眉头轻轻蹙了下,指尖捏着勺柄,泛出青白色。
轻轻地把汤吹凉,谢矜臣倾身向帐内,将汤送到她唇前。
“吃一口。”
帐中美人虚弱颓靡,提不起精神,不给他回应,不尝汤,也不答话。
谢矜臣淡然端坐,左手执着碗和汤勺,右手轻轻抬起,抚她的乌鬓,指腹在她脸颊摩挲,嗓音不轻不重地说,“我不欲做令你难过的事,璃璃,你知道的。”
他的指腹凉润,嗓音温和,望过来的眼神缠绵而温柔。
似在用最软的声调哄着情儿。
可不难听出,他话里话外的威胁,那沉在眼底深水下,无声的压迫。
“你卑鄙。”姜衣璃的瞳孔动了动,纸白的脸转向他,眼睛还透着几缕薄红。
她不用膳,是因为得知有孕后,胃中反应强烈起来,她闻到任何味道都想吐。
陶碗和勺底碰撞出轻而脆的声响。
谢矜臣执勺搅了搅汤,垂着眸,鸦羽长睫根根分明,卑鄙就卑鄙吧。
骨感硬朗的手执起汤勺,舀半勺汤吹凉喂她。
“喝一口,你听话些,我不会做什么的。”
姜衣璃眼眶湿红,瞪着他。半晌,低头含住汤勺,执勺的人倾斜勺柄,将汤送进她口中。
还欲再喂第二勺,帐慢晃动,她的身子趴伏向外,一只手按住胸襟,一只手仓皇地扶住他。
干呕一阵,吐干净了她攥着帕子擦唇,抬起头,眼睛湿漉漉的。
瞳孔闪过黑亮的光。
“你看到了,不是我要绝食,我根本什么都吃不下…”
卷翘睫毛沾着水,面色苍白,眸黑唇红,脆弱又可怜。
谢矜臣眉锋蹙得更紧,他的指尖用力收紧,一边叫下人进来收拾,一边搁了碗,起身搀扶她,“怎么吐成这样?”
姜衣璃没答他。
昨天之前,姜衣璃只是偶尔碰到太油腥的会吐,非常偶尔,因此她也没往怀孕那处想。
但得知后,五脏六腑都似脱缰野马,不管不顾了。
孕吐要了她半条命,想了想,大约受心情影响严重,她极度地厌恶这个孩子,极度,极度地厌恶。
恨得极了,恨得想同归于尽,一尸两命。
脑袋里有一种晕船的感觉,姜衣璃突然地再次伏倒,朝外干呕。
她的肩膀耸起来,颈侧青筋隐现,喉咙里发出细而尖的呜咽,手指攥着帕子掐进掌心,不顾疼,只一味收紧。
一只温厚的手掌落在她背脊,动作轻而缓地安抚。
“漱漱口。”谢矜臣抬手接一杯茶,单膝蹲在榻前,左手抚着她的背脊,右手端起茶,见她不接,便尝了尝,“水温正合适,喝一点。”
姜衣璃胃中泛酸,勉强地抿了一口。
膳食也吃不下,乌鸡,鲈鱼…闻到什么恶心什么。
翠微急得团团转,玉瑟在外间冲她眨眼,她跟出去,端回来一碟水焯蓼荞。
谢矜臣喂姜衣璃吃了一半,问她,“有没有好些?”
“还是想吐?”
室内月洞门外,翠微轻手轻脚地走出去,见玉瑟端来一只扁平的竹篮,里面是淘干净的青杏,一颗颗椭圆清润,沥着水。
玉瑟盛一盘,端给她,“你把这个拿给夫人,压一压。”
翠微心道自己怎么没想着,但还有些责怪她,怏怏不乐地端过白瓷盘送去里面。
青杏葱茏绿润。
谢矜臣拈起一颗,用这辈子最大的耐心,蹲在榻前,轻声细语哄人,“璃璃,你试试。”
青杏极酸,平常人尝一口酸得眉毛抽搐,偏偏最对孕妇胃口,姜衣璃低下头,艰难地就着他的手,张嘴咬下半颗。
那股涩意充斥口腔,立刻把胃中的暗涌压制回去。
谢矜臣面色和缓,剑眉稍稍舒展开,也终于如释重负似的,总算放心回宫理事。
墨袍翕动,他站起身,扫一眼窗下,蹙眉道,“把这房间里柔靡的香料换了。”
“是。”
走出外间,侍候的丫鬟婢女们都跪在桌椅边,谢矜臣余光瞥见深色木案上的扁平竹篮,抓了一个青杏在手心。
翠微和玉瑟跪在一处。
等人走了,她拍拍膝上灰尘起来,端着脸对玉瑟道,“那道水焯蓼荞是你做的,你让我去送,青杏也让我送,你怎么不自己送?”
玉瑟低声说,“夫人应当不想看见我。”
她身上笼罩着淡淡的怅惘。
翠微本想责骂她,一时不好意思起来,结巴半天安慰她道,“小姐就是这会儿情志不高,她肯定不会赶你出府的。”
玉瑟没说话。
正是知道,才内疚。
对话声轻悄悄地传进寝房内间,落在姜衣璃耳中,她穿着寝衣,面色洇红地靠着玉枕,一只秀气白皙的手慢慢掐着自己的小腹。
她知蓼荞和青杏都是玉瑟送的。
其实实在没有理由责怪她,她都没有拒绝的权力,玉瑟更没有,同在牢笼中,同在夹缝下。
一个弱者,怎么能挥刀向更弱者。
-
这些天谢矜臣异常忙碌。
下人照看得不好,姜衣璃只有在他看顾下才能勉强吃一点食物,谢矜臣就这样每日六趟来回皇宫和燕庭路别院。
朝中政事堆积,各色奏章摆满两张书案,翻不过来。
他一边乘夜秉烛批阅,一边匆匆往返。
第三日,他预备回燕庭路,刚出宫被国公府小厮截住,马车拐回国公府。
香榭院,王氏端着架子,“消息都传出去了,全京城都知道咱们谢家要娶长媳,你那外室倒是好气性,稳坐钓鱼船,也不见她来拜见我。”
谢矜臣绯红官服,长身玉立,一手托着纱帽,一手轻捏眉心,声音含着疲惫,“母亲,她身子不适,还劳您多担待。”
“有了?”
“婚事的确不宜再推迟,”谢矜臣没直接答,温和地商议道,“婚期就定在三月十二吧,黄历上说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
王氏欲说道他,见他眉梢镌着连日的疲乏,勉强咽下去。
姜家女她原是看不上的,更何况今时今日谢家权势更盛,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娶亲消息已放出去,总不能迎空花轿。
这门亲事她不同意也得同意,故总觉是姜家女给长子设套。
但他还知给那姑娘找家世来匹配国公府的门楣,诸多不足之中,也就遵从礼法规矩这点差强人意。
燕庭路别院。
踏进门,谢矜臣扫一眼窗牖下的鎏金瑞兽香炉,剑眉蹙了蹙,香料换了,但仍然令人胃腹不适。
翠微蹲在榻前,给榻上姑娘拍背,听见声音惊鸟似的缩着行礼,“奴婢参见大人。”
谢矜臣坐下。
榻中人挽着简单的发髻,乌云垂鬓,靠在他臂弯,馨香盈怀。他骨节分明的手从她蝴蝶骨抚到腰窝,像在给猫顺毛。
“午膳用得如何?”他柔声问。
姜衣璃胸口喘伏,纤细的手指攥着帕子,并不答他。
室内静默片刻。
翠微心疼地站在一侧,回道,“小姐今日身子更差了,吃什么吐什么,喝水都吐。”
“怎会如此?”谢矜臣眉目蹙起细峰,他立刻吩咐道,“出去找闻人堂,让他请太医来。”
“是……”
“等等——”
翠微旋身停步,望向小姐。
谢矜臣同样凝眸端看,伸手替她撩起鬓前的发丝,怀中的人看看他,一字一句说,“我要桓太医看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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