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江南来的总督
朱潜最恶此话,他痛恨谢矜臣的能耐,给他机会,立了功,又要封赏,岂不是势力愈加壮大。
朱潜拒不听劝,但他发现使唤不动朝臣。
先派兵部尚书,尚书称年迈腿脚不便。
第二位大臣出城当日就摔断了骨头,他再派,无人肯接。被逼只得认命,“传朕旨意,令谢卿即日自杭州北上,往晋冀镇压两省叛乱!”
谢矜臣接到任命波澜不惊,名正言顺去冀州。
牛车涉长道,两道清雅的身形一高一低并坐,姜衣璃斜睨一眼,“真不走?回村后我也救不了你了。”
这菩萨真让人费解。
她思虑放桓衡归京可行,村长不会怪她的过错,毕竟她是一个“柔弱男子”,郝长老更好说,捐钱他就满意。
至于澄县被绑的宋太医,她鞭长莫及,不会提帮忙之事。
桓衡把着绳索,脸上被风拂过,感触到她的目光有些微痒,喉结动了动,艰难地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姜衣璃凝噎,得,全天底下就你是个君子,太阳都没你亮。
回到佛口村,姜衣璃先被村民呼拥着往山上去。
山洞里,郝长老激情澎湃,“朝廷又加收赋税,又派人镇压,是要将我们闻香教赶尽杀绝啊!乡亲们!握住手中的钉耙,镰刀!我们跟他们拼了!”
“拼了!”“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官府欺人太甚!我一条贱命不怕死!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的疤!”
山洞里的数百青年呐喊,村长佝偻着身子跟着上下挥动钉耙。
姜衣璃心头一震,原本他们只是淳朴百姓,被闻香教的众生平等观念蛊惑信教,得以麻痹痛苦,但跟官府碰上就真成反贼了!
郝长老站在石头上垫脚看见她,自簇拥中伸出手来,“左护法,你念过书识过字的,来,读书人给我们大家伙说两句!”
姜衣璃被推拥上莲花座前。
这日,兵部左右侍郎王猛和陈舒二人得知谢世子要来冀州的消息。
陈舒道:“谢大人骁勇善战,屡立奇功,若他一来,见我二人这般无用岂非要动怒…”
王猛心道,知晓自己无用就好,不必牵扯别人。
陈舒缓言,“谢大人若降怒,只怕你我要丢官职。不如…澄县蟒县夹着一个佛口村,全村皆是孤寡老弱,咱们将村一堵,放火烧村,再多报些人名上去,不至太难看。”
王猛也觉得烧村倒是个好主意,简单干净。上头要抓老虎,他们抓一只苍蝇说是老虎,又如何呢。
谢矜臣先骑马行一段路,将至冀州时在驿站停脚,听闻人堂回禀情况。
“这闻香教由来已久,起源于佛口村,却是在隔壁澄蟒两县壮大。四个分教有数万信众,行事猖獗,总教这些年倒没落下来,困守贫村未曾发扬,只有一位姓郝的长老在维持,还有一位新上任的左护法。”
谢矜臣执着白瓷杯沿凑近薄唇,他的手停了一停,眉峰微抬,“左护法?”
“是。”闻人堂没料到主子会感兴趣,将腹中存余不多的消息尽数吐出,“一位姓李的地主家遗孤,揣着点小钱,乐善好施,颇得当地百姓信赖。”
谢矜臣微微垂着眸,没有说话。
闻人堂继续道,“佛口村皆是孤寡病残,且没有明面上与官府做对,不值一提。”
“闻香教四大分教才是重头戏,澄县分教抓了朝廷派来的太医,虐杀官兵,使两千人全数阵亡,王侍郎带的三千兵也折了一半。现,他二人在蟒县县衙住着,以待大人。”
谢矜臣放下杯盏,轻轻颔首,“先去蟒县。”
佛口村山洞,姜衣璃被推上莲花座下当众讲话。
洞中阴冷,百姓们澎湃沸腾,喊着“杀”“拼了”,一股子热血要把洞顶掀翻。
姜衣璃感到茫然无措,站在历史的宏观角度去看,车轮滚滚,众生皆蝼蚁,可她耳边分明真真切切,人群中,村长举着枯瘦的手臂在呐喊。
她手指微蜷,萌生了一个大胆的主意,犹豫不定,看向人群之后的桓衡。
桓衡平静安然地递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姜衣璃先是惊讶他居然懂,而后立刻坚定起来,她攥拳,高声道:“各位乡亲!郝长老的话有失偏颇!”
“佛口村经历连年灾荒,村民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病残,官府不会明着攻打,诸位千不该万不该抓了太医,但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我们应当将他放回以求和平!”
山洞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郝长老才将水搅混,见她平息众怒,立即反驳,恶狠狠道,“左护法,你是被那太医策反了吧!”
“愣着干什么!还不把那小子抓起来!”
几位赤膊村民上阵,桓衡面容安详,束手就擒。
姜衣璃喊,“住手!昨晚狐妖大人给我托梦了!”闻香教百年前创始人以白狐赠香报恩的神话聚众传教。
没读书念字的百姓深信不疑,奉为真神。
郝长老脸色一变,“狐妖大人怎会给你托梦?”
姜衣璃转过头,“当初封我为左护法的时候,你说狐妖大人托梦给你,讲我与闻香教有缘,既有缘,因何不能托给我?还是说你当初在撒谎?”
这将郝长老陷进一个困境,若要证明姜衣璃在说谎,他得先承认他说了谎。
骑虎难下,郝长老只得忍耐,“狐妖大人托梦告知你何事?”
“狐妖大人说教中有叛徒,有朝廷的奸细!”姜衣璃直视着他的眼睛。
本正困着桓衡的民众都撒开手,不知所措。郝长老眼皮一闪,心虚手抖。
姜衣璃快速道,“证据就藏在他身上!”
郝长老做贼心虚,知那日令牌落地露出了马脚,当即呵斥,“胡言乱语,你也敢冒犯我……”
“就在你身上。”姜衣璃靠近,他往后躲。
进退推拉间,一枚鎏金令牌从深青色的衣摆掉了出来!
姜衣璃眼疾手快先他一步捡起,举起来示众,“大家看,这是京城雍王府的令牌!郝长老他在蓄意煽动我等,制造混乱!”
“你胡说!”郝长老面红耳赤意欲争夺。
桓衡自人群中出声,嗓音清越,“我是京城来的,我认得,那是雍王府的令牌。”
郝长老满脸死寂,这太医来自京城,全村都知道。
束缚桓衡的村民松开手,蜂拥而上,乱哄哄的一拨人把郝长老捆了起来。
郝长老一直宣讲朝廷无德,众生平等,结果他自己却是京中权贵手下,这无疑惹了众怒。
村民将郝长老绑在村口的百年老树根上,以太阳暴晒。
山洞里,姜衣璃颓然泄气,往后坐在莲花座下。
面前递来一只青树叶子折成的碗,桓衡指骨干净,他温声道,“你做的很好。”
“不与朝廷做对是对的,这些村民虽然愚昧,但罪不至死。你在他们犯下大错之前阻止了他们。”
姜衣璃肩膀轻颤,接过他递来的树叶,仰头喝水。
白嫩的手背贴上红唇,抹去水渍,她笑着仰脸,对桓衡道,“你果然,一直都是这个性子。”
桓衡眸中露出一丝讶异,接着他听见那清脆的声音说。
“如今郝长老已失势,其他长老嫌总部没落混迹在分教不会回来,只有我说话算话,村长已答应会放你离开,你收拾收拾就回京去吧。”
“哦对了,你那个同行的宋太医在澄县,我听村长说官兵在打澄县,你就不要去凑热闹了,救不着人就罢,还得搭上你自己。”
桓衡抿着唇,安静地听她说话,一言不发。
他发现自己并不想离开。但是他没有理由留下来。
当晚,桓衡宿在村长家,用膳时翠微看见他不由捂住了嘴,姜衣璃问她。
翠微摇头。
用过膳后,姜衣璃在房中梳头,屋里没有铜镜,她听到门响,翠微蹑手蹑脚进来说,“小姐,那个人就是战场上给小灰看诊的小军医!”
啪嗒!姜衣璃手中的桃木梳掉在地上。
“是他?”
心底滚过冰凉的冷意,凉飕飕的,姜衣璃脑中浮现浅滩里昏迷的少年,黑衣湿发,面部着地。
差一点,差一点她就能看见那个人的脸。
“小姐怎么了?”翠微捡起梳子,还当她怕女儿身暴露。
姜衣璃心口泛起酸涩,鼻子皱了皱,桓衡,桓征,姜衣璃突然失笑,原来他就是桓将军的弟弟!
冥冥中擦肩而过这么多次。
最早在崇庆三十二年初一,她跟谢矜臣初次同榻而眠,白日画绿梅,丫鬟通传说桓将军的弟弟来府上拜谒。
她并没在意。
姜衣璃心中百般滋味,齿尖咬着唇,尝到了血气。
当夜,佛口村走水。
搭着稻草的屋顶滋滋冒出黑烟,暑热夏季,火势一窜而起,风一吹,就连了天!
“着火啦!”“快救火!”
喊叫声划破夜的宁静。
姜衣璃猛地睁眼,熟练地揣好银票倒茶沾湿帕子捂住嘴往外跑,推开门,满村红光。
“小姐!咳咳…”翠微往她门前找她。
“我没事。”去他爹的,上回被烧出经验了!
“村长呢?还有小全子……”姜衣璃正说着,见一道颀长的身影从冒烟的门框下钻出,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拽着后背着火的村长。
“快快快!”姜衣璃叫着翠微赶紧拿院中的桶,往村长背上泼,衣裳烧的蜷曲,背上通红,冒出焦糊的味道。
实在令人惊心。
桓衡抱着怀中昏迷的孩子,对三人道,“快走,火势要蔓延起来了!”
“往山里去!”
一条狭窄的山路,被巨石挡了道,黑漆漆的人影挤在一起骂娘,有一个声音说,“大家不要慌,齐心协力,听我的,一二三,推!”
人人咬牙,忍着灼痛,脖子爆筋,奋力将石块推滚下山。
松一口气,逃窜着急急往山上跑,有的背上冒火,在夜色中似一颗两颗火星子。
片刻功夫山顶挤满人,气喘吁吁,汗味和火烧苎麻的味道交织难闻。
桓衡站起主持场面,“大家散开,不要聚拢,小心检查伤势,若灼烫过甚,宜急浸冷水,若皮肉和衣物黏连,不得脱衣,我稍待片刻为大家一一看诊。”
他说完抱着小全子放到开阔处,检查其口鼻,解衣衫,俯身吹气,三口后小全子胸口起伏。
桓衡抹了额上的汗,“好了。”
村长扑通跪下,磕个响头,“桓太医,您的大恩大德,老朽实在不知如何报……”
桓衡将他扶起,连说不必,其他逃生出来的百姓接连喊他,桓衡微微喘着,蹲到人群中去一一查看。
山顶凉风吹拂,姜衣璃坐在石块上看他。半晌后转头,借月眺望山下的老树,不知郝长老是被烧成灰还是趁乱跑了。她抱怀,摸到怀里匕首上镶嵌的冷硬宝石,脸色变得难看。
以巨石挡路,必不是普通走水。想了想,约莫是朝廷的手笔。
澄县,蟒县,里县,洛县,四大分教打不过,欺软怕硬来烧一个小村拿功名,当真是馊到家的主意!
遍地哀嚎,疼得抽气,姜衣璃算幸运,一闻到味就立刻醒了没受伤,她回头数数,村里的人基本上都跑了出来,还好。
桓衡忙碌至天亮,给村民讲哪些草药可用,姜衣璃睁眼时,见他疲惫地站在自己面前。
桓衡垂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姜衣璃摇摇头。
因这次失火之事,村民受伤着广众,桓衡留下帮忙救治。
三日时间,谢矜臣带兵攻下了蟒县的闻香教分教,佛口村听从桓太医指挥采药疗伤。
十日时间,谢矜臣再次拿下里县,洛县两大分教,佛口村村民焦头烂额地搭建房屋,“马上就打到澄县了,咱这边建完又得拆个零散。”
“澄县教众过万,我听说京城来的两个官爷都败了,这江南来的官爷有那么厉害?”
姜衣璃正在拿着小锤钉窗户,谈话声毫无阻隔传来,她听到这一句,锤子猛地砸空。
她的心脏一瞬间被人捏紧,呼吸都凝滞了几分。
“你说,这次镇压的官兵是从江南来的?”
大火烧了院墙,家家户户四通八达,那户汉子正钉门,回头隔着一条烧焦的路,道,“是呢,听说是个大官,好是什么江南总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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