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有点讨厌他
“此话当真?”黑棕布衫的长老脸上一喜,正欲出门的脚步猛地退回。
这一闪身,从怀里掉出个东西。
扑通——
姜衣璃说着当真,听到细微的动静睁开眼,只见郝长老面色微变,眼疾手快地捡起那一枚鎏金令牌。
姜衣璃心脏轰地漏了一拍。
在约莫一年半前,雍王妃认她当干女儿,曾给过她这样一张令牌!
她过于震惊,以致于神色未能及时收敛,郝长老眼神怀疑地看向她,姜衣璃后背冒着汗,故作惊叹笑道,“郝长老,你深藏不露啊,揣这么大一块金子。”
郝长老微眯的眼睛放轻松,笑着道,“假的,拿黄铜充门面。”
“我这就去把那小太医给叫来。”
他离开后,姜衣璃伸手往后背一摸,湿漉漉地满手汗。
闻香教若和雍王有联系,就能解释为何全教上下这么抠门,让吃不起饭的百姓捐钱!同时它处处宣讲反激教义,是为造反做准备。
姜衣璃手脚冰凉。
她莫名其妙成了反贼的一员,还是站错阵营的那种。
“进去!”郝长老六尺高的倭瓜身子,揪着一位被绳索捆缚的青年走进山洞,那少年双手负后,一张脸清如明月,他仰起头打量山洞,目光落在莲花座下的姜衣璃身上,微微一顿。
姜衣璃还在想自己原来只算个愚昧民众,突然变成反贼的刺激事,一抬头,整个人僵住。
如被惊雷劈中,瞳孔震颤。
心跳声淹没了世间万物。
“护法,这太医给您带来了!”郝长老乐呵道,见她神思恍惚,只当她犯病,抬腿踹了桓衡一脚,“没点眼力劲儿!”
桓衡身子踉跄,猛地朝前两步。
姜衣璃手指一顿,清润的目光紧紧跟随,指尖抓皱了膝头的藏蓝男装下摆。
“还不去……”又要踢。
姜衣璃唇瓣颤抖,压抑着嗓子里的哽咽,“让他单独为我看诊,郝长老,我这有二十两银子,你拿去修水缸。”
她从布衣里摸出一张银票,郝长老眉飞色舞,连连点头出去了。
山洞里寂静空茫,姜衣璃坐在莲花座下的左边拜垫上,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青年,眼里起雾。
桓衡也看着她,眼神从些微的困惑,到慢慢恢复平静。
姜衣璃突然冷静下来,唯有指尖在袖口轻抖。
“你叫什么?”
“……桓衡。”青年答。
眼里洇出湿泪,姜衣璃鼻翼轻吸,抑制不住哭意,洞门口站着的桓衡有些无措。
姜衣璃头发梳成男子模样,衣裳也是寻常男子的藏蓝粗布,一个男人落泪的确让人不解,她转过身把眼泪咽回去才转回来。
她的脸跟现代一样,这场穿越冥冥中好像是她的前世。
那么,她现在见到的,是桓衡的前世。
姜衣璃看他的第二眼就知道他绝不是像自己一样穿越了,她认识的桓衡永远,永远也不会用那样陌生的眼神看她。
并且,面前的这个人从眼神到举止,表情肢体细节就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人。
装的和生下来就被熏陶的是不一样的。
“……护法,刚才外面那个人说护法身体不适,可要诊脉?”桓衡犹豫地抬眸,他穿一身浅蓝,双手被捆在后面,脸上是菩萨似的宽和。
姜衣璃看着他就笑了,眼里氤氲出濛濛的湿雾。
她曾经想,深刻地喜欢过一个人也会忘吗?会的,只要时间够久,名字,脸,都会忘。
而最先忘掉的是缺点。
姜衣璃眸中晶莹泛光,看着桓衡。记忆一点点回笼,充斥灵台,姜衣璃轻轻咬住唇,想到自己穿越的契机,难以下咽地,胸口涌上酸涩。
山洞外敲起钟磬,二人皆抬头。
“明日吧。”姜衣璃先走出山洞,经过桓衡时,假装不在意。
佛口村土地干涸,路上闷热,偶尔有凉风吹来,姜衣璃走到篱笆墙外,看见翠微在和小全子玩翻花绳,见她回立刻收了玩闹,“公子,正好是晚膳时候呢。”
“嗯。”姜衣璃面上有些沉默,内心里暗流涌溢。
她晚上躺在简陋的小木板床上,床板狭窄,只容得下一人翻身,她侧枕着手臂,清亮的月光落满脸。
桓衡啊桓衡,一个会让她失眠的名字。
还有闻香教和雍王关系密切以图造反她该怎么脱离出去?
清晨,姜衣璃扮作男子模样去教里诵经,这里识字的人很少,能念字断句的基本上都不是普通教众,都会得到提拔。
诵过经后,桓衡被绳索绑着一只手腕牵进来。
郝长老命令他来看诊,面上十分殷切。
桓衡站在阴冷的山洞里,姜衣璃坐在莲花座下,他提过把脉姜衣璃拒绝,空气十分静默,半晌后桓衡试探着开口,欲言又止,“…护法似乎不信任我的医术……”
姜衣璃弯唇,清媚的脸露出一点跨越时空的感伤。
在现代,桓衡是最好的学长,他像老师,像哥哥,像朋友,他是她的引路人,启航灯,她极度信任和依赖桓衡,只是偶尔有些讨厌。
讨厌他像个美菩萨普渡众生,对谁都好。
桓衡凝望着她的脸,缄默不言。
半炷香后,郝长老进到山洞里,询问桓衡问诊情况。
“宫里的太医果然医术精湛。”姜衣璃给了他一百两银票,“这就捐给教里当作行走之费吧。”
这些长老都很精明,桓衡有用就会被留在教中以供驱使,没用说不准被拉出去砍了,这一百两,实是给桓衡买命。
而她作为左护法,同样是有可利用之处。
她识字,有钱,在这块土地上很突出。这里的人基本上没念过书,会识文断句的都不是普通教众,都会得到提拔。
郝长老拿钱离开后,山洞里的桓衡抬起眼帘,犹豫道,“我奉帝命至晋州治疗疫病,正在试研药方,因蟒县与冀州接壤,采药途中被教众虏获,不知是否……”
“放你走?”姜衣璃淡声说,“我没这个能耐。”
就连她自己也跟被软禁差不多。
桓衡道,“非也,请…护法准我回去为蟒县解了疫病,再来做囚中之徒。”
姜衣璃笑了,不管前世今生,他都是一个性子啊,悲悯,温和,佛光普照。
山洞之外,郝长老的山羊脸露出惊讶,他看着面前新推举上来的年轻护法,眉毛一撇,“你说你要去蟒县?”
“还带着这个太医?”该不会是商量好一起逃跑吧。
姜衣璃着湛青色男装,站在浅蓝色绸袍的桓衡身前,只到他肩上高度,她熟稔市侩地道,“郝长老,咱们总部没落,四大分教一个也比不上,不该想着怎么壮大吗?”
“我带这太医去蟒县传教,就说他是咱们闻香教的神医,不收钱为大家诊治,必能招来一众信徒。”
郝长老搓着手,话虽漂亮,怎么听怎么蹊跷。
平常懒怠,叫他抄写教义分发给百姓做得不情不愿,如今突然对教中尽心尽力,难免古怪。
两人差不多一般高,姜衣璃嗐声拍他肩膀,“郝长老,等总部复兴,你我的身价也水涨船高啊。”
郝长老看出来了,小公子闷了,不想在教里待着。
瞧他出手阔绰,身上的钱应当还没榨干净,先捧着他,他掏出个药瓶,脸上笑道,“护法有心,这颗药半月毒发,吃完再上路吧,省得他逃跑。”
桓衡指尖捏着,片刻张嘴吃了。
姜衣璃错愕地看他一眼,佩服。
拿捏过桓衡,对姜衣璃则是另一种手段,郝长老笑得和蔼,“护法,旅途奔波,你那书童就别带了,先放在村长家里吧,村长定会好生照顾。”
这是要留个人质。
姜衣璃颔首。出了山,一路的村民见了都叫她护法,充满拥簇爱戴之意。
若她是个没有良知的人,准得沉溺其中。这群无知又无辜的百姓太容易被煽动,令人哀之不幸,怒之不争。
出村只有一辆牛车,姜衣璃原打算驾车,桓衡先坐上去勒绳。
二人并肩坐着,牛车缓慢前行。
姜衣璃额前的碎发被风吹起,身上湛青男装袖袍鼓荡,她斜瞥桓衡一眼,“晋冀两省疫情严重,朝廷只派你一位太医来,你是不是得罪人了?”
桓衡微收下颌,平视着前方,略掉第二个问题,他温声道,“同行的还有一位宋太医,刚到澄县就被贵教的人抓走了。”
姜衣璃:其实我也不是这个教的。
皇宫。
金銮殿内,一黑须文臣怒目上前,手持笏板,“陛下,桓太医和宋太医刚到晋冀沿线就被抓走,邪教实在猖狂,太不把皇家威严放在眼里!请陛下出兵镇压!”
朱潜坐在龙椅上,双手漫不经心地扶着御案,他的脸庞浮肿,眼下淤青,在心里啐了一句,被逼得无可奈何,“好,镇压,爱卿有何人举荐?”
“谢大人曾赞兵部左侍郎王猛骁勇善谋,臣认为可派其前往统兵,协助当地官员剿办。”
站在右列的王猛志得意满欲上前,下摆翕动却戛然而止。
皇帝虚肿的眼皮在听到谢字顷刻皱缩,眼缝里射出一抹不虞,哪哪都是谢,这朝堂不如改姓谢,他横笑,“既然如此,就派右侍郎去吧。”
朝中两列官员静谧无声,还当是听错,陛下才登基就要把谢家踢了?
此番做法未免太过蠢笨,但事实证明,龙椅上那位的确眼光短浅。
“诸位爱卿有不同看法?”朱潜仰着层叠的下巴问,满脸酒囊饭袋之气,硬生生把明黄的龙袍衬得纨绔不堪。
“臣不敢。”此起彼伏的回应声。
朱潜得意,“传朕旨意,晋冀邪教猖獗,令兵部右侍郎陈舒带两千步兵前往剿灭,即日启程!”
“陛下,晋冀两县有闻香教四大分教并一没落总部,人数过两万余……”
“乌合之众。”朱潜满不在意,眼一斜,目光瞄准了掌着团龙扇的圆脸宫女,眼睛眯起来。
他匆匆喊退朝,话落就搂住小宫女迫不及待。
众臣满脸沉默退出殿,左侍郎因被蔑视怀恨在心,不理会右侍郎陈舒的攀谈,陈舒满脸晦气,两千对两万,陛下这是让他一挑十去送死呢!
蟒县。
灰白的界碑一半埋在土里,露出的部分被风沙打磨光滑,桓衡使牛车靠边,两人下车后,他从袖中掏出两张白纻布。
靠近蟒县之前,他去邻近的镇上买了这纻布以备用。
姜衣璃看出这是遮口鼻之用,正欲伸手,桓衡拿了一张,指尖勾出两根细带,要给她系在面上,她仰着脸看他。
桓衡却突然顿住,眼神扫过她耳垂,喉结微动着收回目光,把纻布放在她手里,“将它系在面上。”
姜衣璃心跳归于平静,冷淡道,“哦。”
三日后,杭州。
清雅的书房之内,谢矜臣一袭月白锦缎,正襟端坐在书案前,右臂支在案上,摁着眉心小憩。梦中有人给他端了一杯茶,他攥住那姑娘的手,一用力,梦醒了。
面前的书案上只有一只精致漂亮的粉釉卧狮笔架,谢矜臣抬起手,很轻地触上去。
不是说很喜欢吗?怎么逃跑的时候把它落下了。
笃笃!敲门声响,谢矜臣把粉釉笔架挪到正中,抬起头,眸中的怔忪之色淡去,黑瞳灰败,他问,“还是没有找到?”
闻人堂低头,“没有找到。”
“属下排查了整个冀州,各县各镇以及大小村落都一一探寻过,没有夫人的踪迹。”
“属下甚至亲身混进邪教,都没有查到半点消息。”佛口村的闻香教除了那名左护法云游不在,千余教徒都没探得只言片语。
而此时,他万万想不到,左护法会跟他们的夫人有联系。
谢矜臣眸中滑过一丝惘然,他盯着狮子笔架沉默。
“另外,属下还查得一事。”
闻人堂拱手道,“陛下并没按照您的意思派左侍郎镇压澄县闻香教,反派了右侍郎去,两千人全部阵亡,陛下亡羊补牢重派了王侍郎前往。”端茶掌扇的太监是各家耳目,朝堂之事不算秘密。
谢矜臣的眸色转凉,冷嗤一声,“这个蠢货。”
(https://www.zbzwx.cc/book/61834752/41468162.html)
1秒记住紫笔文学:www.zbzwx.cc。手机版阅读网址:m.zbz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