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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彻底找不到


两个穿红缨铠甲的守将并木屋里侧半睡不醒的文书先生都睁开了眼皮,霎时眼神清明起来,“镇国公府那个谢家?”

“没错。”她今天得使劲糊弄人了。

姜衣璃面上瘦黄,为求齐全,她的脖子腕骨都涂成了同一个颜色,她慢条斯理展开信纸,讳莫如深道:“我奉谢大人之命出关,去办一件要紧事,此行隐秘,路引不便明示于人。”

膀大腰宽的守将伸出黑红的手,接过信纸,只见上面,只有简单六个字:令出关,不得拦。

字迹锋锐,力透纸背。

姜衣璃穿着青蓝色学子衫,腰板直挺挺地站着,面色坦荡地任由他看。

她惯在书房侍候,谢矜臣的书信往来从不避讳她,他写字一向是这种风格,简单,字少,命令的口吻,无论给谁。

“老刘。”胖守将回头唤木屋后头眼皮耷拉的弱质青年,递给他。

似乎是这里面读书最多的。

“我们这儿也有谢大人的手令,我得比对比对,若敢造假,可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姜衣璃指尖掐着袖口,心脏略略提起,她抬起头,见那被唤作老刘的文书翻找半天,拿出一张磨损的纸来。

约莫三四年前的深夜,一批物资出关,不合规。

谢世子送了手令来,两个字,放行。

老刘眯缝眼左右端详,故作深沉地颔首,对守将笃定道,“且看这出笔之势,收笔之姿,必是谢大人亲手所写!”

狭窄的木屋内三两人换着手传阅。

姜衣璃心间略松快,她装作熟练老道之态,掏出一张百两的银票,放置木屋窗牖下,“守关凄苦,谢大人叮嘱,这些给各位买酒。”

拿了钱,三人皆笑逐颜开,心中盘算着你四我六的分割。

姜衣璃谨慎道,“此次奉命出关,你等不可泄露。”

“晓得晓得。”

“倘若有人以谢大人属下的名义来问……”姜衣璃刻意停顿。

“不知!”胖守将从善如流,“我等从未见过二位小哥。”

姜衣璃颔首。

她望着栈道,心潮起伏,自由近在眼前!

翠微去牵距她们十来步远的马车,将上车时,那名叫老刘的文书拦住,“哎,小哥这行踪再隐蔽,瞒着别人总不能瞒着我们,我这得记录在册呢。你的路引给我瞧一眼。”

哪有路引!

姜衣璃心脏提到嗓子眼儿,额头渗汗,在想怎么转圜。

胖守将一耳刮子拍在文书头上,呵斥,“谢大人的事你也敢耽误!”转过脸,点头哈腰,对守关的士兵喊道,“放行!放行!”

尖锐的木桩往两边撤开,孤零零的栈道似一线天堑。

姜衣璃拉翠微上车,握着马绳,手指微微颤抖,毫不犹豫地朝栈道而去。

京城。

涵山腹地,风水绝佳之处,挖开一个大坑,黑压压的人头,惨白惨白的衰衣,在此处接连上香跪拜。

厚重的棺椁落下,黄土一剖剖掩埋,圆形方孔纸钱满天飞扬。

跪在最前方的青年背阔腰窄,束着一根麻麻绖,孤寂冷清,双膝被纸钱淹没。

吊唁的宾客挨个走了,林中隐隐传出呜咽,王娉趴在母亲怀中,双眼红肿似桃,偷偷看师哥,不敢张口。

王家夫人头上系着白布,脸色惨淡,她哄开女儿走去劝道,“玹哥儿,回吧。”

谢矜臣目光沉默,他纹丝未动,“师母,我再待一会儿。”

萧瑟凉风,卷着纸钱狂舞。

谢矜臣自天亮跪到天黑,暮色四合,他站起时踉跄了一步,手指抚过冰冷的石碑,喉结微动,“老师,这个世上再没有人以诚待我了。”

丧礼之事暂告一段落,礼部取了三个谥号,文正,文忠,文愍,还待崇庆帝择定。

国公府,八仙桌上摆着飞龙汤,水晶肴肉,燕窝鸭等菜肴。

王氏坐在主位忧心忡忡地撩眼看去,见长子碗中一口未动,命令左右侍奉的丫鬟给大公子夹菜。

谢矜臣面色冷淡,“母亲不必费心,孩儿只是陪您用膳,暂无胃口。”

王氏眸光哀伤,见他意志消沉,也觉食之无味,他跟王崇当真是情谊甚笃,只怕国公爷去世,也未必有此般伤心之态。

转念一想,莫不是与那罪女姜衣璃有关。

王氏眼皮跳了跳,心道本也不是良缘,正好断了干净,试探道,“你与陈家的亲事已罢,不如再择一门……”

“母亲。”谢矜臣少见地打断她。

他眸光幽邃,瞳孔淡漠,声音没有起伏,“老师待我如亲子,他大丧,我怎好欢天喜地谈婚论嫁。”

“你要为他守孝,三年不娶不成?”

“正有此意。”谢矜臣浑身寒凉地站起,对着母亲行礼,离开了正堂。

王氏抬眸望着他背影,嘴唇动了动,又气又恼,“孽缘!”

谢矜臣出了府,掀开马车帘,命令往槐花巷去。

槐花巷一家茶馆开张,冷清无人。沈昼着白底蓝纹锦衣,门声响,他回头,边提壶倒茶,说,“我往上翻了半个月,没有找到可疑的。”

“从你告知我,我就下令禁止有人办无名无姓的路引了。”

“往上半月,往下半旬都没有,会不会人还在京中?”

镇抚司辖管着户籍路引之事,凡出京城,必要经他的手办路引,否则就属于偷渡,越渡。

此乃大罪,依照律法,判杖刑,徒刑,流刑不等。

“不会。”谢矜臣执着茶杯,斩钉截铁。

“一定出城了。”她心思那么野,逮着机会还不得连夜走,躲他像躲洪水猛兽。

沈昼瞧他脸色不好,想说那既然人小姑娘宁愿冒着偷渡的大罪都想离开你,趁着还没陷太深,放手吧。“我看,不如趁着……”

笃笃——

敲门声响,得到准允后闻人堂进内回话,他躬着身,“大人,京畿守将说这两日并没见过年轻貌美的姑娘出关。”

“年轻纤弱的男子呢?”谢矜臣问。

闻人堂头更低,“属下亦猜想过,只是那守将说,听您的吩咐看管严格,绝无可疑之人通关。”

白瓷杯凑至唇边,谢矜臣目光凉寒,执杯的手微微停下,眼底泛起冷意。

她无人可依,无处可去,能靠什么?

谢矜臣猛地将一杯茶倒进口中,冷笑道,“去查,近日是否有人以本官的名义出关。”

闻人堂略顿,“是。”

雅间内恢复寂静,像一片冰湖,落针可闻。

沈昼抻直腿,微微往后仰,素来吊儿郎当的脸上露出一点认真的神色,叹道,“不如……”

“我绝不可能放过她。”

基于两人之间的默契,对彼此要说之言一清二楚。

空气再次静默。

沈昼抵着下齿,突然后悔自己不该半醉时打那什么赌,赌他要在女人身上栽一跟头,真栽了,不是什么好事。

数日后,宫中出了圣旨,赐首辅王崇“文忠”的谥号。

谢矜臣至王家,为恩师上最后一柱香,灵堂中白幡飘摇,偶有吊客瞻拜,最后只剩他一人。

丧礼办完,闹哄哄的人群离散,王家夫人颇为感伤,拿帕子擦着泪。

她望着皇宫赐下的谥号,屈膝想跪,“玹哥儿,里里外外多亏有你,我和娉姐儿感激不尽,你老师他在天有灵,定会保佑你顺遂……”

“师母莫要折煞我。”谢矜臣双手扶住她。

王家夫人擦泪,她孤女寡母,全靠这个得意门生挑了大梁。

“也不知娉姐儿这两天闹什么脾气,我让她来道谢,她也不肯。”

王娉此时躲在灵堂外的柏树底下,低着头偷听,不敢说话也不敢进灵堂。

谢矜臣早发现她,只作不察,安抚师母,“我已接了调任江浙总督的任命,二月中旬往杭州府赴任,力有不逮。”

“师母照料好自己,看好师妹,若再闯祸,我只怕鞭长莫及。”

他走后,王娉从柏树底下钻出来,跑进灵堂大哭。

出了王府,谢矜臣照例往母亲那里陪侍一顿午膳,再往半山别院的书房处理些要紧政务,回回信件,叫属下来问问调查结果。

“大人。”闻人堂跪在书房案桌前。

谢矜臣正在给部下桓征写回信,闻声,眸光一转,笔尖脏污纸页,他面上清清淡淡,不甚在意的模样,“说。”

闻人堂娓娓道来。

他起初派属下去调查,那关隘守将三缄其口,硬说没见过可疑之人出关。

可城中已查数日,绝不可能有遗漏,夫人必然已离了京城。

闻人堂亲自去了一趟关隘,守将见到他才知被骗,但恐获罪说不知道,还是那姓刘的文书眼神不对,露出了破绽。

“属下已令守将在当地搜寻,只是已过数日,查探不及时,未能得到确切消息。”

“听说,夫人和翠微姑娘是扮作了男子模样,蒙混出关。”

闻人堂呈上一张薄纸。

谢矜臣蓦然抬起眸,接过那张白纸,上面赫然是他自己的字迹,令出关,不得拦。

以假乱真,他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写的。

看见字迹的一瞬他先笑了一下,眸色继而凉薄冷戾,指尖捏皱纸页,团在掌心,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道,将其揉成齑粉。

明显地感到屋中温度降低,闻人堂依旧跪着,缓慢地说,“只知道,她二人最后出现的地方,在晋冀一带。”

晋冀幅员辽阔,且与他将要赴任之地南辕北辙。

姜衣璃真是下了决心要离他远远的,他在南,她就在北。

谢矜臣冷冷地勾起一侧唇角,“你在城外备一匹马,我今晚离京。”

他的调任,最迟二月中旬出发,今日已是二月初一。姜衣璃精打细算挑在他最无瑕分身之时逃离,可他偏不遂她愿,骗子,总该要受到点惩罚。

等他找到人,就给他等死吧!

谢矜臣半日无心理公事,他该在城中待召,要离京是私自离京。

夜色寥寥,城门口的守卫见是谢家马车,跪着目送,无人上前查探,刚出城门,谢矜臣就撩了帘子。

闻人堂先跳下车,恭敬地候在一旁。

沈昼嚼着花生粒从树底下走出来,树干上绑着一匹马,他们当锦衣卫的基本上无事不知,谢矜臣出城没告知他,他也知道。

他特地来送行,也方便出什么意外及时扫尾。

闻人堂向他行礼,沈昼颔首,朝谢矜臣哼笑,“啧,你可是让我开了眼了。”

谢家世子端着清冷矜贵的谪仙相,竟也会为情所困。说情吧,这幽暗的眸子里恨意更重。“这么快就因爱生恨了?”

谢矜臣瞪他一眼,沈昼干笑,收起玩趣之态。

天空飞来一只灰色的鸽子,沈昼扬手去抱住,拆脚上的信。

闻人堂去密林暗处解马绳。

他将黑色的千里良驹牵来,绳索递给大人,谢矜臣冷漠地接过。

天光尽黑,冷月凄清。

正欲翻身上马,突然肩头一沉,沈昼以手按在他左肩。

谢矜臣回过头,只见沈昼脸色凝重。

“陛下驾崩了。”

和他的嗓音同时响起来的是皇宫的丧钟之声,威严肃穆,坐落在夜色中的城门楼,一霎间变得沉默。

沈昼拍拍谢矜臣的肩,“回吧。”

谢矜臣脸色扭曲,剑眉狠狠地蹙着。

沈昼也知,这个时候不好,谢矜臣马上要赴任杭州,就这两日空闲,等皇帝丧事完了,他那小夫人早不知在哪落地生根了。

可他必须回。

作为臣子必须为皇帝奔丧,且是最高的丧仪,穿五服中最重的一种丧服,斩衰,最粗糙刺肤的生麻布,不缝边,不锁口,象征哀毁无饰。

礼法为大,皇权乃重中之重,现在走人,跟造反也没什么区别。

“回吧。”沈昼劝道。

太子朱潜在凌晨登基称帝。龙椅换人的过程往往如此,权力真空不存在,中间简短的仪式堪称“无缝衔接”。

金銮宝殿内,以谢矜臣为首,文臣武将齐声呼万岁。

朱潜着龙袍,戴冕旒,满眼都是对权力巅峰的向往和狂喜,不见半点悲伤,压低着声音道,“众卿平身!”

继位后,立刻脱掉冠服,换斩衰麻衣,为先帝守孝。

鸣钟三万杵,陵寝封宝城,丧仪持续二十七天。

第七日,谢矜臣称病。

书房之中,他着清雅的素色锦衣,身影投在地上,冷目扫视跪着的暗卫。

“彻底找不到了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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