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龙血之秘
斯特朗家族的霍华德城堡,如同一个从大地深处挣扎而出的、疲惫的灰色巨人,匍匐在英格兰北部荒原永恒的暮色里。
风在这里失去了原野上的呼啸,只能化作低声的呜咽,缠绕在塔楼尖顶与斑驳的石墙。对偶尔路过的游客而言,它是明信片上的一抹古典侧影,但对家族成员来说,它是盘踞在血脉源头的一个巨大而沉默的秘密。
它的心脏,在脚下岩层百米之深的地方,伴随着一头古老恶龙的呼吸,缓慢而沉重地搏动。
那头名为“维尔米斯”的龙,以及它身后那把深嵌于黑石之中的“石中剑”,共同构成了斯特朗家族荣耀与诅咒的基石,每隔数年,当家族中新一代的血液成熟之时,一次献祭便如期而至。
被选中的年轻人将走入地底,不再归来,而家族则会得到一滴龙血。
那液体在银碗中像一颗活着的、不断搏动的黑色心脏,表面流转着虹彩般的油光,嘶嘶作响,散发出臭氧与古老熔岩的气息,能瞬间蚀穿坚硬的金属。
老领主莫里斯·斯特朗已经活了将近三个世纪,他书房里的肖像画廊是一部沉默的编年史,从戴着扑粉假发、眼神锐利的祖先,到穿着维多利亚时期蕾丝高领、神情晦暗的先辈,最终定格在他自己,一张在现代定制西装包裹下,皮肤因长久汲取龙血而显得过分光滑、几乎看不到毛孔的脸,不能否认的恐怖现实是无论妆造和衣物风格如何更改,画中的形象都来源于他一个人。
那光滑之下,是一种非人的、瓷器般的脆弱感,每一滴龙血的转化,都是一场精密而残酷的炼金术,需在七个完整的月相周期内,于特定的星光下,融入北极冰层下采集的、蕴含着亘古寂静的苔藓,以及坠落在沙漠中的、承载着宇宙记忆的陨石粉末。
如此,方能将那极致的“死”之腐蚀,逆转为扭曲的“生”之泉源。
这一年,命运之轮转向了艾丹·斯特朗,推动命运的仅仅是莫里斯在照镜子的时候,无意之间发现了眼角的细纹。
决定是在家族晚宴后宣布的,当莫里斯用他那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嗓音,念出“艾丹”这个名字时,烛火似乎都为之凝固。伊莎贝拉,艾丹的母亲,那位曾被诗人赞颂拥有“森林与湖泊之灵”般眼眸的女子,感觉脚下的地毯瞬间变成了流沙。她手中那支用来切割烤鸡的银叉无声地弯曲了,指关节因用力而失去血色。
夜深时分,她像一缕游魂,穿过挂满先祖织锦的幽暗长廊,敲响了莫里斯的书房门。月光透过巨大的彩绘玻璃,将圣乔治屠龙的故事投射在地板上,那龙的形象,在光与影的扭曲下,竟与家族徽章上的暗纹有几分神似。
“父亲。”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带着绝望的颤抖:“他还只是个孩子……他昨天还在为一只受伤的云雀细心包扎,他的笑声还能让这古老城堡里的阴霾散去,我们真的要用这样纯净的光去喂养地底那永恒的黑暗吗?”
莫里斯没有转身,依旧面对着窗外无边的荒原,他的背影在月光下如同一座冰冷的石碑。
“伊莎贝拉。”他的声音里带着岁月的沉淀,也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光芒的意义,正在于它在必要时能够燃烧自己,照亮家族前行的漫长黑夜,悲伤是允许的,但抗拒是徒劳的,你的眼泪无法浇灭维系我们血脉几个世纪的火焰。”
伊莎贝拉退入走廊的阴影中,背靠着冰冷的石墙,缓缓滑落,她无法抗拒,几个世纪以来,从未有母亲能够抗拒家族的意志。
她咬着牙离开了书房的门外。
献祭前夜,城堡陷入了死寂,艾丹来到母亲的起居室,房间里弥漫着干燥薰衣草和旧书的气息,他没有穿睡袍,而是整齐地穿着日常的衣物,仿佛只是进行一次寻常的告别。
月光如水,流淌在他年轻的脸庞上,勾勒出柔和却坚定的线条,他刚刚十八岁,但是身材却异乎常人的高大。
“母亲。”他轻声说,握住她冰冷的手:“不要为我哭泣,我翻阅过那些蒙尘的手稿,我知道那下面不仅仅有龙,还有那把剑,‘石中剑’。”
伊莎贝拉猛地将他拥入怀中,仿佛要将他重新融入自己的骨血,抵挡那即将到来的分离。她的泪水浸湿了他肩部的亚麻布料,留下深色的印记:“那只是一个传说我的孩子,一个无人能触及的幻梦,但是你只要记住,无论你去往何方,我都会陪在你的身边。”
次日,时间到了。
晨光熹微,却无法穿透城堡深处的阴郁,艾丹换上准备好的素白亚麻长袍,那颜色让他看起来像一位去往祭坛的年轻修士,他跟随莫里斯,走入藏书室后那道隐藏在巨大橡木书柜后的密门。
石阶螺旋向下,仿佛通往地狱的咽喉。空气逐渐变得粘稠、湿冷,混合着硫磺、潮湿岩石和某种庞大生物沉睡时呼出的、带着金属腥甜的气息。
石壁上的火炬光影摇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射在布满苔藓的墙上,如同跳动的鬼魅。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终于抵达了地底深处那个超乎想象的巨窟。
这里不像地狱,更像一个被遗忘的、倒置的神域,穹顶高悬,无数巨大的水晶簇如同倒生的森林,散发着幽蓝的磷光,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星夜下的海底。
洞窟中央,维尔米斯盘踞在那里,它的身躯与其说是生物,不如说是一座由黑曜石、铸铁和沉睡火山熔铸而成的山脉,每一片鳞甲都蕴含着古老的历史,边缘反射着水晶的光芒,如同冰冷的星辰,它金黄色的竖瞳缓缓睁开,目光如同有形的重量,压在艾丹的胸口,让他呼吸艰难。
艾丹强忍身体的颤抖,目光在四周扫视着。
果然,在恶龙盘踞的巢穴正中心有一块浑然天成的黑石,它的表面光滑如镜,在其之上插着一把剑,剑身毫无奢华装饰,线条简洁流畅,泛着一种并非来自外界光源的、清冷如月华的内在光辉,在这幽暗的龙穴中,像一个沉默的、高贵的异类。
莫里斯开始吟诵那份用血脉传承的古老契约,音节古怪而苍凉,在空旷的洞窟中回荡。维尔米斯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轰鸣,它巨大的头颅缓缓低下,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压,逼近艾丹,炽热的龙息已在它喉间凝聚成金色的光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
艾丹看着那不断放大的、如同熔金湖泊般的龙瞳里清晰地映出他自己苍白而渺小的身影。
他没有等待那预想中的终结,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冲动,或者说是一种来自那把剑的无言召唤,驱使着他。
他猛地转身,向着那块黑石冲刺而去。
终于,他的手指握上了那冰冷的剑柄。
瞬间,刺骨的寒意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一股浩瀚无匹的力量从剑柄深处汹涌而出,寒意又化作奔腾、炽热的银河,冲垮了他凡俗躯体的堤坝,与他灵魂内核某种沉睡的东西轰然共鸣!
剑身开始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另一头沉睡了千年的巨龙即将苏醒。
“艾丹!住手!那是亵渎!”莫里斯的尖叫在巨大的空间里显得如此微弱,被剑鸣与龙威轻易撕碎。
维尔米斯感受到了那致命的威胁,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怒吼,整个洞窟为之震颤,顶部的晶石簌簌落下如雨的光点,它庞大的身躯猛然立起,阴影彻底吞没了艾丹,带着碾碎一切的狂暴气势直压而下。
艾丹闭上双眼,不再用眼睛去看,而是将一切交给了手中的剑,交给了体内那股新生的、咆哮的力量,他感觉身体轻盈如羽,被力量托举着跃起,迎着那片毁灭的阴影,挥出了自然而然的、宿命的一击。
剑光如同撕裂永夜的第一道曙光,清冽、决绝,精准地没入恶龙颈项那片逆鳞之下的脆弱所在。
“噗——”
一声闷响,仿佛山脉内部发生了崩塌,维尔米斯所有的动作戛然而止,那对巨大的金色竖瞳中,愤怒被难以置信的惊愕所取代。
它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哀鸣,那如同山脉般庞大的身躯失去了所有力量轰然倒下,震得大地剧烈颤抖。
暗金色的血液如同决堤的熔岩之河,从致命的伤口中喷涌而出,灼热得让空气发出尖锐的嘶鸣,剧烈地扭曲起来。
滚烫的龙血如同暴雨般浇灌在艾丹身上,浸透了他白色的亚麻袍,灼烧着他的肌肤。
然而预想中肉身消融的剧痛并未持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触及灵魂的灼烧与重塑。
他感觉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龙血的洗礼下破裂、重组,仿佛有微型的星辰在血管中爆炸,释放出无穷的能量。
龙血不再是死亡的毒药,而是成为了锻造神躯的火焰与铁锤,他的身体被一层暗金色的、如同液态金属般的光泽所笼罩,散发出令人敬畏的、原始而强大的气息。
莫里斯瘫倒在地,那双见证了三个世纪风云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信仰彻底崩塌后的虚无与巨大的恐惧。
他赖以永生的源泉,他用无数子孙鲜血换来的不朽,在这一刻被这个他亲手送入地底的少年,用传说中石中之剑彻底斩断。
艾丹转过身,看向他那古老的家主,沾满暗金色龙血的脸庞上,已无少年的青涩,只有一种属于新神祇的冷漠与威严。
那双眼睛,曾映着母亲温柔的泪光,此刻却燃烧着地心的火焰,也倒映着一个旧时代凄凉的残骸。
他提剑走向家主,走向曾经被他尊重的长辈,走向那个早已忘记艾丹的母亲是和自己第几任妻子生下的男人。
而在城堡最高的塔楼窗口,伊莎贝拉正凭栏远眺,她的一条腿已经探出了围栏的边缘,风在耳旁呼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仿佛要挣脱肋骨的囚笼。
忽然,她感到心口一阵滚烫,仿佛被远方一道新生的、无比强烈的光芒所笼罩。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一直紧绷的、近乎断裂的心弦,竟奇异地松弛了下来,一滴温暖的、带着希望的泪水终于滑过她苍白的面颊,滴落在脚下古老的石板上,悄然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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