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范池然·再一次撑起的晴天（下）
夜色渐浓，夏日的天说变就变，傍晚时分毫无预兆地下起了瓢泼大雨。
豆大的雨点砸在车窗上，模糊了城市的霓虹光影，陆筱筱靠在副驾驶座上，略带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她刚结束一个夜戏的拍摄，是被季云淮直接从剧组接回家的。
车子驶入陆家宅邸，刚停稳，陆屿白就撑着伞急匆匆地跑了出来，脸上带着少有的焦急。
“姐！姐夫！你们可算回来了！”陆屿白拉开车门，语速飞快，“范池然他下午就走了！说是回家，可我总觉得不对劲！”
陆筱筱下车的动作一顿：“不对劲？怎么不对劲？”
“就……录取结果出来那会儿，他接了个电话，然后整个人就跟丢了魂儿似的，脸白得吓人！我跟他说什么他都像没听见，然后就浑浑噩噩地说要回家，跌跌撞撞就走了！”陆屿白比划着，眉头紧锁，“我后来打他电话，一直没人接！发信息也不回！这都下雨了，他到底回家没也不知道，而且他跟他爸不是……”
陆筱筱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立刻在脑海里呼唤系统：“037，怎么回事？范池然出什么事了？他现在人在哪里？”
037答的很快：“是出了点事，范池然今天下午确认被第一志愿大学录取，但专业不是计算机，这是因为他爸之前联系班主任把他的志愿篡改为了行政管理，范池然知道真相以后情绪崩溃了，目前也没回他自己的家，正处于失联状态，在城西旧城区一带漫无目的行走，而且……嗯……已经持续淋雨超过两小时。”
这段话037不仅传递给了陆筱筱，还特地让一旁的季云淮也能听到——现在它的存在对季云准已经不是秘密，平时本来也会用意识帮小情侣千里传音（大部分时候是有紧急情况，偶尔是因为陆筱筱无聊所以发起骚扰）
听完037的话，陆筱筱的心猛地揪紧了，随即一股混杂着心疼、气愤和无奈的情绪涌了上来。
她忍不住反问：“怎么会这样？那他原著里是怎么考上计算机的？”
“哎呀，这也是蝴蝶效应嘛！”037冷静地分析，“原著线中范池然因长期压抑，并未在志愿问题上和他爸发生激烈的正面冲突，他当时也是自己后来偷偷改的，但是在当前时间线，宿主你之前的鼓励明显增强了他的自主意识和勇气，导致其与父亲矛盾提前激化并公开化，继而引发了此次志愿被篡改的连锁事件。”
听到这个解释，陆筱筱心情一阵复杂。
她并不认为自己鼓励范池然追求梦想这事错了，但得知正是因为自己的介入，间接导致了这孩子此刻承受更大的挫折和痛苦，还是让她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懊恼。
心情复杂之下，陆筱筱下意识转头看向了季云淮。
季云淮接收到她的目光，立刻明白了她的想法。
他开了口，神色倒是挺平静：“想换专业其实很好解决，这事只是对他来说像天塌了，但对我们来说不过是打个电话的事，先把人找回来吧。”
“对，得先找到他！”陆筱筱立刻点头，拉住季云淮的手就往外走，“这么大的雨，别一个人在外面走着走着触景生情想不开了，我们得赶紧去！”
季云淮任由她拉着，另一只手已经拿出手机开始安排人手查询具体位置。
去取车的路上，他瞥了一眼身边眉头紧锁的陆筱筱，忽然略带醋意地低声调侃：“听说这小孩之前对你有点意思？”
陆筱筱愣了一下，随后失笑道：“你又来了！跟一个小孩较什么劲？在我眼里他跟屿白没什么区别。”
“再说了，我其实也有为你考虑啊！”她语气认真起来，“小范可是难得的人才，聪明能干肯吃苦的，现在帮他一把，以后说不定就是你们季氏的一员大将，这怎么不算互利互惠的好事？”
季云淮轻笑一声，眼底那点微不可察的醋意散去，化为淡淡的纵容：“是，我们陆老师对谁都很好。”
陆筱筱挑眉，侧头看他，眼里带着狡黠的光：“对你难道不好？”
季云淮握住她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挠了一下，语气一本正经却透着亲昵：“不，对我最好。所以以后也要继续保持，毕竟我这人比较……玻璃心，受不了那种落差。”
陆筱筱被他这自称“玻璃心”的言论逗得噗嗤一笑，阴霾的心情散了大半，抬手就在他肩膀上锤了一下：“那得看你表现，待遇都是自己争取来的懂不懂！”
两人说话间，已经得到了范池然确切的位置信息。
车子划破雨幕，朝着城西旧城区疾驰而去。
……
与此同时，范池然已经在冰冷的雨水中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
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和脸颊流淌，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冷意刺骨，但他似乎感觉不到。
脑袋里乱糟糟的，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志愿被改的愤怒，被背叛的伤心，对未来的绝望，以及深深的无力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吞噬。
这样一来，对外界的感知也变得迟钝而模糊，周围的景物和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
他机械地挪动着脚步，不知走了多久，走到了一条灯光昏暗，行人稀少的旧街。
就在这时，一辆自行车从他身旁的巷口猛地拐出，速度很快，骑手似乎也没料到雨夜路边还有人，车把几乎是擦着范池然的身体过去！
范池然被带得一个趔趄，重心不稳，“啪”地一声重重摔倒在地，溅起一片泥水，手肘和膝盖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骑手吓了一跳，慌忙刹住车，回头看到摔在泥泞里的范池然，非但没有道歉，反而因为受惊和恼怒骂了起来：“我靠！你他妈走路不长眼睛啊？！下这么大雨不带伞，跟个游魂似的！神经病吧你！找死别拖累别人！”
骂骂咧咧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范池然摔得有些发懵，他蜷缩起身子，下意识地先道起歉来：“对、对不……”
“晦气！”骑手又骂了一句，似乎也懒得纠缠，瞪了他一眼，蹬上车飞快地消失在了雨幕中。
范池然僵在原地，后半截道歉的话噎在喉咙里。
雨水还在不停歇的坠落，他缓缓抬头看了眼天空，就瞧见那天灰蒙蒙的，阴沉得像他此刻看不到一丝光亮的心情。
范池然抿了下唇，忽然开始有些厌弃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他这么瘦弱？为什么别人轻轻一碰他就会摔倒？
为什么他总是这么没用？还有着这么差的运气，连走路都会被人撞倒，连自己的未来都守护不住……
自行车事件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虽然身体上的伤不算重，但范池然的心理防线已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巨大的委屈、无助和自厌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把他冲垮了。
他再也忍不住，猛地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蜷起的膝盖里，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往往是哭不出声音的，范池然此时亦然。
他只能感受到温热的液体混着冰凉的雨水，肆意流淌。
就在他沉浸在自己的绝望中，感觉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他的时候，忽然，砸在身上的冰冷雨点……停了。
紧接着，一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此刻却如同天籁般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在他头顶响起：
“小范？终于找到你了！你怎么在这里淋雨？”
范池然浑身猛地一僵，所有的哭泣和颤抖在瞬间停滞。
他几乎不敢抬头，巨大的恐慌和自卑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他最狼狈，最不堪的时候，都会被筱筱姐姐看见？
他多想把自己最好最坚强的一面展现给她看啊！可他为什么总是做不到？
就在他内心疯狂撕扯的时候，陆筱筱的声音再次响起，那话音温和而耐心，没有丝毫的责备或嫌弃：“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知道这很难受，但专业的事不是不能解决的，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能让我们未来的计算机天才在雨里着凉生病。先跟姐姐回家去，好不好？”
她的语气像是有一种神奇的魔力，瞬间将范池然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抚平。
范池然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泪眼模糊中，他首先看到的，是陆筱筱带着担忧却努力挤出安抚笑容的脸。
然后，他看到了一片湛蓝的晴天。
那不是真正的天空，而是陆筱筱举在他头顶的那把伞——伞的内衬是明亮的，湛蓝色的天空图案，上面还点缀着几朵软绵绵的白云。
在这阴冷灰暗的雨夜里，这片被伞撑起的“晴天”，像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猛地撞入了他的眼睛。
——自那次校园霸凌事件之后，她再一次，在他人生最狼狈不堪的暴雨时刻，为他撑起了一片小小的，却足以照亮整个世界的晴天。
范池然怔怔地看着，看着伞下陆筱筱温暖的眼睛，看着那片象征晴空的蓝色，积蓄的泪水再次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他哽咽着，语无伦次：“筱筱姐姐……我……我没想……没想总是麻烦你们……我想……我想自己把事情处理好的……可我……我太没用了……我什么都做不好……”
陆筱筱看着他哭得通红的眼睛和被雨淋透的狼狈模样，心里一酸。
她蹲下身，拿出纸巾，开始用非常温柔的动作，一点点擦去他脸上的泪水。
“怎么能这样说呢？不要贬低自己呀。”她的声音轻得像夜风，却带着坚定的力量，“每个人都有特别脆弱，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的时候，再厉害的人也一样。我有时候遇到特别难过的事情，也会偷偷躲在被子里哭鼻子呢！只是不会让别人知道而已啦~”
这时，旁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
季云淮不知何时也下了车，撑着一把黑色的商务伞站在几步之外，闻言挑眉看向陆筱筱，语气带着点意味深长：“哦？那最近应该没有这种需要躲被子里哭鼻子的时候吧？”
陆筱筱：“……”
她回头瞪了季云淮一眼，用口型无声地说：闭嘴！再多嘴你来哄！
季云淮于是举起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我错了，你继续。”
他们两人这自然而亲昵的互动，悄然搅散了凝重的气氛。
范池然这才注意到季云淮的存在。
他看着那个站在雨幕中，身姿挺拔，气质矜贵的男人，看着他看向陆筱筱时那种自然而然的宠溺和维护，再对比自己此刻的狼狈，心中那点曾因陆筱筱而生出的朦胧酸涩，忽然间就释然了。
转而升起的，是一种淡淡的，如同仰望星辰般的距离感。
筱筱姐姐的男朋友，果然和她一样，都是站在云端的人，般配得让人连羡慕都觉得是僭越。
但这样非常好，她身边就应该站着这样的人。
就在范池然失神的片刻，陆筱筱又重新转过头看他，语气恢复了认真：“小范，听着，专业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跟你……嗯，季大哥商量过了，我们可以帮你转回计算机专业，这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她看了一眼季云淮，季云淮微微颔首，表示确认。
“真……真的可以吗？”范池然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但随即又黯淡下去，低下头，声音细小，“可是……这恩情太大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还……”
“用不着你还。”这次是季云淮开口了，他的声音平静而沉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说服力，“季氏旗下本来就有专门的慈善基金，用于资助有潜力的寒门学子。这些人毕业后，大多也愿意进入季氏工作，这是一种良性循环。资助陌生人是做，资助身边认识的人也是做。既然有这份缘分，你珍惜这个机会，将来学有所成，就是最好的回报。犹豫和畏缩，反而会让看好你的人失望。”
陆筱筱赞同地点头，接过话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范池然：“是啊，小范。我们帮助你，本质上是因为我们欣赏努力又有梦想的人。你在同龄人中已经非常非常优秀了！这次你能为了自己的梦想，鼓起勇气和你父亲抗争，这本身就非常非常勇敢了！你并不是没用，你只是……暂时被一些糟糕的事情和糟糕的人绊住了脚，不是吗？”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柔和，却带着一种直击人心的力量：“也许人们总是更习惯去赞美那些已经站在山顶，闪闪发光的人。但每个人的起点是不一样的。事实上，从深渊谷底凭自己的力量一点点爬到岸上，和那些从平坦大路出发走到山巅的人相比，所需要付出的勇气和努力，一点儿也不少，甚至更多！所以，范池然，你已经做得非常非常棒了！不要否定自己！”
这番话，像一道温暖的光，穿透了范池然心中厚重的阴霾。
少年怔怔地看着陆筱筱，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信任和鼓励，看着头顶那片伞内的“晴空”，僵冷的心脏仿佛被注入了暖流，开始一点点融化。
原来……原来他已经很厉害了。
在筱筱姐姐的眼中，他已经很厉害了！
想到这里，范池然顿时眼眶一热，他用力地，狠狠地点头，声音带着哽咽，却也带上了重振旗鼓的坚定：“嗯！我明白了！筱筱姐姐，季大哥，谢谢你们！我一定好好学！以后……以后争取能给季大哥的公司工作！”
季云淮看着他重新燃起斗志的眼神，眼底闪过一丝淡淡的欣赏，但嘴上依旧不改毒舌本色：“离能进季氏工作还远着呢。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回去把你这身湿透又脏兮兮的衣服换掉，再喝碗姜汤驱驱寒。啧……都湿透了。”
陆筱筱也笑着站起身，朝着范池然伸出手，她的手心温暖而干燥：“这点我完全同意。走吧，小范，跟姐姐回家！在学校开学以前，你就先放心在陆家住着，也替我们督促督促陆屿白学习，那小子现在可把你当学习的榜样呢，劲头比以前足多了，你都不知道你帮了我们多大的忙！”
范池然看着伸到面前的手，又抬头看了看伞下陆筱筱温暖的笑容和旁边季云淮虽然没什么表情却透着默许支持的脸，心中最后一丝阴郁和不安也烟消云散。
他伸出手，紧紧握住了陆筱筱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虽然身上冰冷，衣服湿透，但他的心里却像是被点燃了一簇再也不会熄灭的火苗。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正发自内心的，带着希望的笑容：
“嗯！我跟你们回家！”
雨，还在下。
但伞下的这方天地，已是一片晴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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