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范池然·再一次撑起的晴天(上)
时光流转的飞快,在高考结束后的那个夏天,空气里弥漫着尘埃落定的焦灼和一种悬而未决的燥热。
分数已经揭晓,范池然的名字以六百多的高分赫然列在他们学校的红榜前列。
这本该是苦尽甘来的时刻,是通往他梦想中计算机殿堂的通行证,却在填报志愿的当口,引爆了家里压抑已久的火药桶。
狭小闷热的客厅里,老旧风扇徒劳地搅动着浑浊的空气。
范松捏着那张打印出来的志愿草表,脸上写满了那种压抑不住的,恨铁不成钢的怒意:“计算机?又是计算机!我跟你说了多少遍?那玩意儿有什么前途?整天对着电脑敲敲打打,能有什么出息?能当饭吃吗?!”
他的声音粗粝,带着不容置疑的专断。
范池然站在父亲对面,背脊挺得笔直,紧张的汗水已经浸湿了洗得发白的T恤后背。
他低着头,习惯性地不去看父亲那双充满戾气的眼睛,但声音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执拗的平静:“爸,这是我的梦想。我喜欢这个,我也擅长这个。我查过了,这个专业前景很好,毕业后的薪资……”
“你再跟我谈你的狗屁梦想试试!”范松猛地一拍桌子,劣质木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老子供你读书,是让你以后能端上铁饭碗!是让你当公务员!当医生!当律师!是让你光宗耀祖,不是让你去当什么‘码农’!听明白没有?给我改了!”
“我不改!”范池然抬起头,目光直视着父亲。
那双眼睛里,不再是过去那种隐忍的顺从或恐惧,而是一种破釜沉舟式的坚定。
他想起了医院里陆筱筱那双温和却充满力量的眼睛,想起她说“姐姐相信你的能力”,想起她说“每个人都有为自己选择道路的权利”,也想起她说她相信他能有光明的未来。
那些话语,像种子一样在他的心田里悄然生根,此刻终于破土而出,支撑着他挺直了脊梁。
“志愿我已经填好保存了,计算机是我唯一想学的专业,我不会改了。”
“你!”
范松被儿子这前所未有的顶撞彻底激怒了。
他猛地站起来,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感,手指几乎戳到范池然的鼻尖:“反了你了!翅膀硬了是吧?敢跟老子对着干了?!行!你有种!你不是要学那个破玩意儿吗?好!老子不供了!一分钱学费你也别想从老子这里拿到!我看你怎么去上这个大学!”
“没有学费,我可以贷款。”范池然的声音依旧平静,他身体有些控制不住的发抖,但话音十分决绝,“我可以打工,可以申请助学金,这个学,我一定要上。”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表达自己的决心,为了那个能带他离开泥潭,触摸到“自由”和“未来”的梦想。
“贷款?打工?就凭你?!”范松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脸上肌肉扭曲着,随即被更深的暴怒取代,“好!好!你有骨气!你不是要翅膀硬吗?滚!给老子滚出去!以后这个家没你这个人!你不是有能耐吗?自己滚出去活!别在老子的屋檐底下碍眼!”
伴随着怒骂,蒲扇般的巴掌带着风声狠狠扇了过来。
范池然下意识地偏头躲闪,但肩膀还是被重重击中,踉跄着撞在墙上。
他没有还手,也没有像小时候那样蜷缩起来,只是默默承受着父亲发泄般的拳打脚踢,护住头脸。
颈后、手臂传来熟悉的钝痛,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等范松气喘吁吁地停下,范池然才慢慢直起身。
他抹去嘴角渗出的血丝,看了一眼这个他生活了十几年,却从来只让他感受到痛苦和压抑的“家”,眼神里最后一丝微弱的期盼也熄灭了。
他最后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身走进他那个狭小的房间,飞快地收拾了一个简单的背包——几件换洗衣服,几本书,还有他攒下的一些钱。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将父亲的咆哮和摔打东西的声音彻底关在了身后。
夏日的阳光刺眼而灼热,照在人身上,却驱不散心底的冰凉。
范池然无处可去,只能走向那个曾给予过他短暂温暖和希望的地方——陆家。
按响陆家门铃时,范池然的心跳得很快,但他努力平复着呼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当陆屿白那张熟悉又带着点傻气的脸出现在门口时,范池然扯出一个尽量轻松的笑容:“屿白,我……能在你这借住几天吗?等录取结果出来就好,我……有点紧张。”
陆屿白愣了一下,随即大大咧咧地把他拉进门:“当然可以啊!快进来快进来!外面热死了!”
他上下打量着范池然,注意到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和不太自然的动作,但没多想,只当他是热的:“不是吧大学霸,你还用紧张录取结果啊?你那分别人还不抢着要啊!不像我,本科线都没过,已经准备光荣复读了!嘿嘿……不过这么说来,以后你可就是我学长了啊!这下该换你罩着我了!”
范池然被他夸张的语气逗得心里松快了些,嘴角也勾起一丝真心的笑意:“嗯!如果……你需要的话,学长以后会经常帮你补习的。”
这句玩笑话倒确实是真心,陆家帮了他这么多,他每天都觉得自己偿还的部分还不够呢!只是给陆屿白当家教这种举手之劳的事情,范池然自然不会有丝毫推诿的。
在陆家借住的这几天,是范池然记忆中少有的,近乎奢侈的温暖时光。
陆家的房子宽敞明亮,环境舒适,空调效果也好,24小时不间断的凉风可以轻易驱散夏日的燥热。
陆父陆母对他很和善,没有过多追问,只是叮嘱他安心住下,陆屿白更是各种拉着他打游戏、看球赛,试图用各种方式缓解他的“紧张”。
陆筱筱最近进新剧组有些忙,但偶尔在家的时候,见到他也会笑着打招呼,问他吃不吃水果,语气自然得像对待自家弟弟一样。
范池然小心翼翼地享受着这份温暖,像捧着一件易碎的珍宝。
他帮忙打扫卫生,主动辅导陆屿白功课(虽然效果甚微),同时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生怕惹了谁的厌烦。
晚上躺在陆屿白客房柔软干净的床上,听着窗外喷泉的水声,他会感到一种不真实的幸福,同时心底也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忐忑。
很快就到了录取结果公布的日子。
那一天,范池然早早地就醒了,坐在书桌前,手机紧紧攥在手里,心跳快得像要蹦出胸腔。
他在等电话,尽管知道自己的分数肯定足够录取,但心里还是并存着期待与不安。
终于,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区号显示来自他梦寐以求的那所大学所在的城市。
范池然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几乎是颤抖着按下了接听键。
“喂,您好,请问是范池然同学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和的女声。
“是,我是!”范池然的声音有些发紧。
“恭喜你被我校录取!我是招生办的老师……”
巨大的喜悦瞬间席卷了范池然的心脏,他几乎要脱口而出“谢谢老师”,然而对方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将他所有的热情和期待瞬间冻结。
“……你被录取的专业是——行政管理。”
“什么?”范池然以为自己听错了,大脑一片空白,“老师,您……您是不是弄错了?我填报的第一志愿是计算机科学与技术……”
“计算机?”电话那头的老师似乎也有些意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查看资料,“同学,我这里显示你最终确认提交的志愿专业就是行政管理。系统记录不会有错的。”
“不可能!我填的明明是计算机!我……”范池然急切地想要解释,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
“同学,请你冷静一下。”老师的声音依旧温和,但带着公事公办的肯定,“录取结果已经生成,无法更改了。欢迎你加入我们大学行政管理专业,录取通知书会在近期寄出,请注意查收。”
这句话说完,电话被挂断了。
忙音嘟嘟地响着,像是一把钝刀,在范池然的心上来回切割。
他僵在原地,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地毯上。
计算机……行政管理……
怎么会是行政管理?!
他明明……明明填的是计算机啊!
就在这时,手机再次响起,是班主任朱老师的号码。
范池然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几乎是扑过去捡起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喂?范池然吗?恭喜你啊!考上你心仪的大学了!老师真为你高兴!”朱老师的声音充满了喜悦,“怎么样?录取结果看到了吧?是录到行政管理专业没错吧?你爸前几天特地打电话给我,说你改变主意了想学这个,让我帮忙看看系统确认一下改好了没,我登上去一看,发现还真没改好,还好你们联系我确认了,不然这会儿专业可就错了啊!对了,等新生开学的时候,老师希望你回学校给学弟学妹们做个演讲,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你肯定能激励不少人追逐他们的梦想呀……”
后面朱老师还说了些什么,范池然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他爸……前几天……打电话给老师……让老师帮忙确认改专业……
这一段话透露出的信息,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他的耳朵,刺穿了他的心脏。
原来如此。
密码……班主任是知道他的志愿填报密码的。
他千防万防,防着父亲知道密码,却忘了班主任也知道。
他还是太不警惕了,还是给他爸机会篡改了他的人生。
老师还让他激励别人的梦想?
笑话,他连自己的梦想都实现不了!
所有的坚持,所有的抗争,所有的希望……都在这一刻轰然倒塌,让他这些天的离家出走也变成了一场笑话。
他到底在为了什么呢?
一点意义也没有啊。
“……谢谢老师。”范池然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他甚至没有等朱老师说完,就机械地挂断了电话。
世界仿佛失去了声音和色彩。
范池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空壳。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却照不透那刻骨铭心的冷。
陆屿白哼着歌推门进来,手里还拿着半个苹果:“喂,范池然,结果出来没?是你喜欢的那个学校吧?我就说你肯定……”
话音到这儿就戛然而止了。
他看到了范池然的背影,却不是欣喜的,反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死寂。
“范池然?你……你怎么了?”陆屿白的声音开始有些迟疑了,满是搞不清情况的茫然。
听见陆屿白的询问,范池然确实有了反应。
少年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他看着陆屿白,眼神却没有焦距,仿佛透过他在看一个虚无的地方。
“……我要回家了。”他开口,声音嘶哑得不像他自己的。
“啊?回家?现在?那录取结果呢?你……你这状态不对啊?难道没考上吗?这不能啊!”陆屿白一头雾水,想上前拉住他问清楚,“你那么高的分,哪个不识货的不要你啊?你说句话啊?”
但范池然已经绕开他,像一具行尸走肉般,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房间,径直走出了陆家的大门,甚至没有回头回应一下身后陆屿白焦急的呼喊。
不过,范池然其实没打算回家。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那个所谓的“家”已经将他驱逐了。
他只知道,他拼命抓住的那根名为“希望”的绳索,在他即将攀上岸边时,被人从根部,狠狠地斩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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