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崔安禾·少女拥有的世界(上)
在崔安禾的认知里,世界生来就是绕着她旋转的。
她从未见过母亲,记忆的开端便是父亲崔明远那张写满无尽宠溺与小心翼翼的脸。
是的,崔明远将他对早逝妻子的所有爱与思念都加倍倾注在了这个小小的,与亡妻眉眼相似的女婴身上,所以也为崔安禾造就了一个真正意义上要星星不给月亮的成长环境。
在这样的环境里,没有母亲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因为父亲和哥哥已经给予她最极致的溺爱了。
正因如此,“珍惜”这个词,从未出现在崔安禾的人生词典里。
喜欢的东西,无论多么稀世罕见,被外人如何追捧,到手时或许能博她片刻欢心,但新鲜感总是褪色得极快,像夏日里易融的冰淇淋。
而厌倦了的东西,自然就会被弃置一旁,堆在角落无人问津。
但这也没关系,旧的去了,自然有新的会来。
总会有更新奇、更稀罕、更符合崔安禾当下心意的物件,被父亲、哥哥,或家族里其他试图讨好她的人,源源不断地捧到她面前,让人应接不暇。
即便是那些陈列在家族保险库深处,据说价值连城世间仅存的古董珍玩,在她年幼的眼中,与儿童房里那些五彩斑斓的积木并无本质区别——心情不佳时,那些古董的作用也不过是让她砸着听个响。
但父亲和哥哥从来不责备,尤其是崔明远,往往只会紧张地上前来温言哄她:“安禾乖,没伤着手吧?不喜欢这个,爸爸再给你找更好的!”
这种毫无原则的纵容,一般也确实能让她破涕为笑。
总之,对崔安禾而言,没有什么是不可替代的。
她也理所当然地认为,世间万物,只要她崔安禾想要,就必定会有人以最快的速度,最完美的方式呈递到她的手上。
如果要做个比喻的话,崔安禾就像被精心豢养在恒温恒湿琉璃罩里的名贵玫瑰,既未见识过风雨,也无需理解风雨的含义。
她的得到太过简单:一个眼神,一次蹙眉,动动娇嫩的嘴皮子,世界便该为她让路。
倘若响应稍有延迟,只需蓄起眼眶里的湿意,掉下几颗金豆子,再坚硬的壁垒,再森严的规矩,也会在她面前土崩瓦解。
身为生来就被溺爱的崔家大小姐,崔安禾从未学过,也无需学习如何顾及他人情绪。
其他人的喜怒哀乐,如同窗外遥远的风景,存在,但与她内心的晴雨并无直接关联。
童年时期,崔明远会花费大把的时间陪伴他视若珍宝的小女儿。
夜晚,装饰得如同童话城堡般的公主卧室里,床头那盏从奥地利定制的水晶灯会晕开温暖柔和的光晕,崔明远总会屏退佣人,亲自靠在女儿那张巨大且铺着昂贵丝绸床品的床边,用他处理亿万生意时都未曾有过的极致耐心,低声讲述着一个个经典的童话故事。
其中,占比最高的就是各式各样公主的故事
那些故事有着高度相似的脉络:美丽善良的公主总会遭遇各种磨难——被邪恶的巨龙囚禁于阴森的高塔,被嫉妒的后母用毒苹果诅咒陷入沉睡,或是被强盗抢夺走象征身份的王冠。
但无论困境多么看似绝望,故事发展到三分之二处,总会有英勇的骑士或高贵的王子,骑着白马,披荆斩棘,准时出现,经历一番不算太艰苦的战斗,将公主从危难中解救出来。
故事的结尾更是千篇一律:公主与她的拯救者举行了盛大的婚礼,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最初听这些故事时,小安禾偶尔会提出一些让沉浸在温馨父女时光中的崔明远措手不及的问题。
“爸爸,为什么公主自己不能打败巨龙呢?故事里不是说她也会魔法吗?就像上次那个故事里的公主,她明明会召唤小鸟啊,为什么不让小鸟去啄巨龙的眼睛?”
崔明远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女儿会从这个角度思考,但他很快就失笑着捏了捏女儿的脸颊,自然解释道:“因为公主是世界上最珍贵,也最需要被保护的宝贝啊!她不需要亲自去战斗,那会弄脏她漂亮的裙子,也会让她陷入危险。你看,骑士和王子们总是来得非常快,他们会替公主解决掉所有麻烦和危险。公主只需要保持美丽、善良和优雅,等待被拯救就好了。”
似懂非懂的小安禾也曾继续追问:“那万一哪一次,骑士和王子在路上迷路了,或者被别的坏蛋拦住了,来得不够快呢?巨龙等不及,肚子太饿,把公主吃掉了怎么办?那公主就不就死掉了吗?”
这个问题带着孩童式的残酷逻辑,让崔明远有些短暂地语塞。
他看着女儿充满探究的眼神,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向一个孩子解释童话故事里这种经不起现实推敲的“剧情必然性”和“主角光环”。
当然了,就算能推敲,他也并不想跟女儿讨论这个,他不认为一些经典的童话故事需要去这样较真。
所以最终,他也只是含糊地答:“啊……那当然不会了,巨龙也许也没那么坏吧,怎么会等不到有人来救的时候呢?公主肯定能等到人来救她的。”
这个解释其实牵强得近乎敷衍,但想应付住一个对世界认知尚且稚嫩的孩子已经足够了。
在小安禾简单的逻辑里,既然大多数故事都这么写,爸爸和周围所有人也都这么认为,那“公主必然被拯救”就是这个世界运转的真理了,毋庸置疑。
是了,大多数的事情又怎么会错呢?
公主才不用付出什么努力呢!
崔安禾轻易地接受了这个设定,但随即也生出了新的更关乎自身的好奇。
她问父亲:“那我也是一个公主吗?像故事里那样的?”
对此,崔明远给出了毫不犹豫地肯定:“当然!你永远都是爸爸和哥哥最疼爱的小公主,是我们崔家独一无二,最最珍贵的公主!比故事里所有的公主加起来都要宝贝!”
这句话像一道神圣的加冕,彻底奠定了崔安禾最初的自我认知。
她心满意足地缩回被子里,仿佛拥有了一个甜蜜的秘密:原来我真的是公主。
那么,按照故事里的规则,她也要找到属于她的,最厉害最完美的骑士或王子才行!
这个念头像一颗被精心灌溉的种子,很快就扎进她的心田,然后根深蒂固。
而合适的人选似乎也早已被命运安排好,适时地出现在崔安禾的世界里——那便是季云淮。
季云淮的母亲颜棠玉,是一位气质温柔婉约,谈吐也十分优雅的女性。
同时,她也是崔安禾母亲生前最亲密无间的挚友。
崔安禾模糊地知道,她的妈妈是为了保护颜阿姨才在一场意外中不幸离世的。
这份沉甸甸的的恩情,让颜棠玉将对闺蜜所有的思念、悲痛与无法偿还的愧疚,都化作了对崔安禾近乎赎罪般的溺爱与纵容。
她待安禾视如己出,甚至常常下意识地比对亲生儿子季云淮更多了几分近乎卑微的呵护与补偿。
这样一来,年长崔安禾一些的季云淮也自然而然地被母亲,被周围环境赋予了“必须照顾好安禾妹妹”的天然责任。
那时的季云淮,是那个圈子里所有长辈都会忍不住称赞的标准的“别人家小孩”——相貌继承了母亲的全部优点,小小年纪便已显露出夺目的俊朗;天资聪颖,学业、礼仪、才艺无一不精;言行举止得体周到,处事有着远超年龄的沉稳与周全。
他完美得仿佛一件没有瑕疵的艺术品,每一分表现都经过精心计算,符合所有人对豪门继承人的最高期待。
对崔安禾这个世交家的妹妹,季云淮也维持着一种无可挑剔且恰到好处的关照:在家族聚会时,耐心陪她玩些在旁人看来略显幼稚的公主与骑士的角色扮演游戏;在她因为小事任性发脾气时,不会像其他孩子一样躲开或争吵,而是温和平静地规劝几句;在她需要帮助时,无论是够不到高处的点心,还是被其他调皮男孩稍稍打扰,他总能第一时间出现,优雅地化解问题。
这种关照,带着一种精心打磨过的,符合他“完美世家公子”人设的仪式感,礼貌,周全,但也多少缺乏了点那种孩子间应有的真挚与随意。
在崔安禾看来,季云淮对她的好,与她从父亲、哥哥以及周围所有试图亲近崔家的人那里获得的宠爱与顺从,在性质上并无不同,都是她身为“崔家小公主”应得的待遇,这本该是理所当然的。
但季云淮又确实有些特别,他长得尤其好看,像她从童话绘本里看到的小王子走进了现实;他聪明厉害,好像天文地理、马术击剑,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他;他虽然不像哥哥崔安泽那样毫无原则地纵容她的一切无理要求(比如她想把花园里新引进的珍稀兰花全都拔下来做花环时,崔安泽可能会无奈的妥协,而季云淮则会坚定地告诉她这样不好,并提议用温室里专门培育的更适合做花环的花来代替),但他也从不会对她发脾气,总是那么的克制而彬彬有礼。
这种完美中带点细微疏离的独特,反而激起了被众星捧月惯了的小安禾一种莫名的征服欲。
她隐隐觉得,只有让这个完美的云淮哥哥像她亲哥哥那样彻底地,无条件地“属于”自己,才更能证明她作为“公主”的魅力。
崔安禾像评估稀有玩具一样暗中观察了季云淮很久,最终在心里庄重宣布:她就要这个人来当她的骑士了!
还有比云淮哥哥更完美,更符合“公主的专属骑士”这个角色的人选吗?
没有了,他简直就是为这个位置量身定做的!
这个决定,崔安禾并未宣之于口,作为一个怀揣着甜蜜又得意秘密的小女孩,她只是将这份自以为是的“认定”和“归属权”悄悄藏在了心底,并开始下意识地将季云淮划入自己的所有物范畴。
自此之后,崔安禾黏季云淮黏得变本加厉。
但凡有家族间的聚会,无论是崔家、季家,还是与交好的江家、沈家等的往来,只要季云淮在场,她必定像条小尾巴似的牢牢跟在他身后,一声声“云淮哥哥”叫得又甜又糯,那种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热切劲儿,甚至一度超过了对待亲哥哥崔安泽。
崔安泽对此颇有些无奈和酸意,时常试图用新奇的限量版玩偶、或是策划有趣的户外冒险,将妹妹的注意力吸引回来,但往往收效甚微。
而长辈们,尤其是颜棠玉,看着两个小儿女相伴成长的画面,只觉得无比欣慰有趣,仿佛能看到好友生命的延续以另一种方式获得幸福。
那句“我看安禾和云淮感情这么好,不如我们两家亲上加亲,给他们定个娃娃亲算了”的戏言,便是在这样温馨融洽的氛围中,被颜棠玉半是玩笑半是期待地说出了口,引得周围大人一片善意的笑声。
再之后,这群世交家族的孩子们也自然形成了一个固定的玩伴圈子。
除了季云淮和崔安禾兄妹,还有从小就很有继承人威严范的江非晚,调皮捣蛋精力过剩的江雷,咋咋呼呼的贺铭川,以及年纪虽小但已初显风流倜傥模样的沈聿风。
每当大人们在富丽堂皇的客厅或花园里谈论着生意、时局和种种他们不懂的事情时,这群孩子便拥有了整座大宅乃至广阔庄园作为他们的游乐场。
这些聚会,往往是崔安禾“小公主”地位最淋漓尽致的展现时刻。
她总是穿着昂贵的定制小洋装,被一群家世相当,年龄相仿的同伴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
江非晚作为年纪最大的姐姐,通常会扮演主持公道或分配角色的“女王”或“老师”;贺铭川要么围着江非晚打转,要么就在研究什么恶作剧能让"别人家小孩"季云淮失态;江雷喜欢拉着沈聿风冒险,常常策划一些“丛林探险”(在花园里)或“宝藏搜寻”(把大人的某件小玩意儿藏起来再找)的游戏;而季云淮,则通常是游戏规则的制定者和气氛调节者,他似乎总把“让每个孩子都玩的愉快”也视作自己的责任,同时也总能把简单的游戏变得充满悬念和趣味。
在某些游戏中,崔安禾总是会拥有特权。
比如玩过家家,她必须是唯一的公主,季云淮也一定是王子,至于其他人什么身份……往往由她当天的心情决定。
总之,在颜棠玉病逝之前的那些年岁里,崔安禾与季云淮以及其他发小的关系,在外人看来,确实是标准且令人艳羡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尽管这种和谐建立在季云淮对自己“完美形象”的竭力维持,以及所有人对崔安禾无条件的退让和宠爱之上,但至少表面上,他们共同度过了一段算得上无忧无虑童年时光。
崔安禾就这样安然栖息于这被爱包裹的琉璃世界,同时坚定不移地信奉着童话的法则,也耐心等待她早已选定的最完美的“骑士”,按照她想象的剧本,一步步走向她认为本该注定的,幸福快乐的结局。
然而,所有看似坚固的堡垒,都惧怕从内部开始的无声侵蚀。
崔安禾那看似牢不可破,由宠爱和纵容构筑的世界,其第一道细微却致命的裂痕,悄然诞生于一个她从未想过会崩塌的支点。
——颜棠玉的病逝,像一场毫无预兆却颇具毁灭性的暴风雪,席卷了她为崔安禾精心构筑的温室。
琉璃罩瞬间破碎,让那刺骨但真实的寒意猛地灌了进来。
那个永远温柔含笑,会柔声唤她“安禾”,无限度包容她所有小性子,几乎完美代替了母亲角色的颜阿姨,不见了。
随之而来的,是季云淮身上那种让她安心的、稳定的、从未出错的“完美”,也开始出现了她无法理解的扭曲与崩坏。
那个总是温和有礼,会耐心陪她玩耍的云淮哥哥,仿佛随着母亲的离去,也一同消失在了那场风雪里。
(https://www.zbzwx.cc/book/4410421/41866323.html)
1秒记住紫笔文学:www.zbzwx.cc。手机版阅读网址:m.zbz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