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陆屿白·你想成为怎么样的人（下）

青训营的两个月，像一场高速旋转的离心机，把陆屿白那点基于网吧连胜和主播夸赞构筑起的自信，甩干、剥离，露出了最真实的底色。

他确实游戏打得好，反应速度、手眼协调、甚至是一些临场的灵光一闪，都远超普通人。

在原来的圈子里，他是当之无愧的大神，但在这里，在这个汇聚了真正顶尖天赋少年的地方，“大神”也变成了“还不错”，每个人都有着怪物般的专注力，恐怖的操作精度和近乎冷酷的求胜欲。

训练是超高强度的重复、复盘、战术演练，枯燥得能把人逼疯，和平日里打游戏的轻松有趣完全不同。

陆屿白的确很努力，几乎可以说是拼尽了全力。

他总是加练到最晚，把复盘看得很仔细，教练的每句指点都恨不得刻在脑子里，就这样撑过了一轮又一轮的筛选。

在那数个被汗水浸透的夜晚，他一度以为自己真的触摸到了那个梦想的门槛。

直到最后一轮选拔赛。

——那是更高强度的实战对抗，对手强大得令人窒息。

陆屿白失误了，在一个关键团战中，一个微小的判断迟疑，葬送了整局的优势。

屏幕灰下去的那一刻，他听到自己心脏沉落的声音。

结果毫无悬念，教练宣布的入选名单没有他的名字。

教练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惋惜但也客观：“陆屿白，你很有潜力，意识也不错。但职业这条路，光有潜力和不错还不够。顶尖竞技，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很遗憾。”

陆屿白低着头，指甲掐进了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他点了点头，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却也没有不服气。

入选的那几个人，在刚才的对抗中展现出的稳定性和关键时刻的决断力，确实比他强。

他只是……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办理完简单的离营手续，陆屿白背着包，走出了那栋承载了他两个月梦想和汗水的建筑。

外面阳光正好，刺得他眼睛有些发酸。青训营旁边有个小公园，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找了个僻静的长椅坐下，等着陆筱筱过来和营方做最后的交接，然后带他回家。

失落是肯定的。

但比失落更汹涌的，是一种深切的迷茫。

如果在学习上被人比下去，他一点感觉都不会有——那本来就不是他擅长和在意的领域。

可这是在游戏上，是在他自认最有天赋，倾注了最多热情的地方。

当发现自己最有天赋的地方，其实也并没那么天赋异禀时，那种打击是颠覆性的。

……好像突然被抽走了立足的根基，脚下是一片虚无。

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心里乱糟糟的，却理不出个头绪。

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脚步声靠近，是陆筱筱来了。

“受打击了？”她开口问，语气里没有调笑也没有宽慰，只有一种自然无比的平和。

陆屿白抿了抿唇，视线依旧盯着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声音有点闷：“……我想静静。”

“好吧，那就静静。”陆筱筱耸耸肩，真的就不说话了，身体向后靠进椅背，也和他一样将目光看向前方。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公园里很安静，只有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孩童嬉闹。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陆屿白的目光无意识地追随着湖边的景象——那里有一位年轻的母亲正带着小女儿喂鸽子。小女孩欢快地将面包屑撒出去，一群鸽子立刻咕咕叫着围拢过来，争先恐后地啄食。

其中有一只体型明显小一圈的鸽子格外显眼，它努力地想挤进争食的中心，却一次次被更强壮的同伴用翅膀，用身体挤开，踉踉跄跄地退到外围，歪歪倒倒的样子有点笨拙，又有点可怜兮兮的执着。

这场景莫名有些滑稽，带着点生命本身的憨态。

陆屿白下意识地想扯一下嘴角，觉得那只小鸽子有点蠢萌可爱，但这个念头刚升起，就立刻和他自身的处境联系了起来。

他不就像那只鸽子吗？

努力地想挤进某个圈子，却总是因为不够“强壮”而被推开，在旁观者眼中那么笨拙那么呆。

陆屿白最终没能笑出来，心里那点刚刚升起的轻松迅速被更深的沮丧淹没。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觉得自己脑子空空的，什么也想不明白。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陆筱筱忽然开口了，声音打破了周围的静谧，却奇异地并不突兀：

“嘛！其实已经很厉害了。”她这样说着，语气带着点轻松的赞叹，“能撑到最后一轮淘汰，说明你打游戏是真的很擅长啊！以后有空也带带你姐我啊？我打那个新出的副本老是卡关。”

陆屿白愣了一下，转过头看向她，瞧见陆筱筱脸上带着笑，不含任何嘲讽，也不像在开玩笑。

他眼神暗了暗，低下头去，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挫败：“厉害什么啊……还不是没选上。”

“嘿！那能一样吗？”陆筱筱挑眉，“那是职业和业余的差别！就像业余马拉松冠军跑不过专业运动员，但这能说业余冠军不厉害吗？你在业余玩家里绝对是最顶尖的那一拨了，这怎么就不算厉害？”

这话确实有点道理，但在这个情况下也没法让人立刻开心起来。

陆屿白听得鼻子一酸，各种情绪堵在胸口，让他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带着点自嘲：“姐……你这完全就是在安慰我。”

“我没说不是啊，毕竟我也看不惯你这副蔫头耷脑的样子。”陆筱筱大大方方地承认了，顺便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他一下，“你这个年纪的小屁孩，还是活力四射一点好，吵人是吵人了点，但那股精气神是好的。”

陆屿白吸了吸鼻子，有些狼狈地移开目光，小声嘟囔：“我本来就没事……过一会儿自己就好了。”

他顿了顿，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前所未有的迷茫和自我怀疑：“但是……姐，我现在确实有点……沮丧。我觉得我好像是个特别糟糕的人。”

“嗯？”陆筱筱诧异地挑眉，侧过身正视他，“这结论是怎么得来的？展开说说？”

陆屿白深吸一口气，艰难地解释：“就……学习也很差，唯一觉得还算特长的东西也没法发展成职业，我好像没有任何一件事能做得特别突出，能拿得出手。我……我还老是闯祸，让家里人都嫌我烦……”

他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还带上了一点细微的哽咽。

陆筱筱听到这里，却忍不住“噗嗤”一声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肩膀都在抖：“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难得啊陆屿白！你居然还会反思自己了？原来你还有点自知之明嘛！”

陆屿白：“……”

他郁闷地抬头瞪她：“喂！我还在EMO啊！很严肃的好吗！”

陆筱筱好不容易止住笑，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眼泪，连连点头，眼里还带着未尽的笑意：“嗯嗯嗯，好的好的，那你继续EMO，我不破坏气氛了，你接着说。”

陆屿白无语了两秒，不过被陆筱筱这么一打岔，刚才那种沉甸甸的郁结感好像都被冲散了一些，不再那么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往下说，这次顺畅了很多：

“我是说真的！我觉得家里好像没有人像我这样没用。大哥能管好那么大的公司，二哥是影帝，三哥是天才画家，皎月姐音乐天赋那么强……姐你就更不用说了，你好像想做什么都能做得特别好，家里那么多事情也都是你解决的……你们都这么厉害，显得我……太普通了。”

“我从小就爱看动漫，每次看到那些热血主角，不管开头多废柴，最后总能闯出一片自己的天地，我就特别向往。我就会想，我的人生是不是也应该这样？是不是也该有点什么……特别的不一样的地方？”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更低了，带着浓浓的失落：“可是我一点也不厉害，我一点也不像一个主角……就连之前能听到你心声的那种奇怪能力，后来也知道不止我一个人有。我……我曾经以为……我可能也是某个方面的‘天选之子’，但我其实不是。我好像……没什么地方是特别的。”

他最后几乎是用气音说：“所以我现在……觉得挺失败的。”

陆筱筱收起了脸上最后一点戏谑，认真地听他说完每一个字，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用空洞的“你也很棒”来敷衍。

她只是歪了歪头，像是在思考一个很有趣的问题，然后提出了一个问题：

“做一个特别的人，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陆屿白怔住了。

几秒后，他下意识地回答：“我……我不知道。但是，应该没有人会希望自己很普通吧？”

“嗯……这倒也是。”陆筱筱点点头，认可了他的想法，然后话锋一转，“不过，关于‘主角’这个东西，我倒是有点和你不一样的看法。”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更舒服些，目光望向远处那群还在争食的鸽子，语气平和得像在讲述一个常识：

“在我看来，谁能成为‘主角’，跟这个人本身倒没什么必然的关系。更多的是看谁愿意把这个人作为重点去记录和讲述吧？你说的热血漫男主当然是主角的一种，但也有不少作品的主角就是很普通的人啊！甚至是有很多缺点的人，那些故事讲的就是他们如何在平凡甚至糟糕的生活里寻找意义，不是吗？”

她转过头，看向陆屿白，眼神清澈：“就比如说，假如现在有人以我陆筱筱的名字为主角写一本小说，那在那个故事里，我就是主角。换成你陆屿白也一样。所以，想当‘主角’，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嘛！”

“换句话来说，只要你自己看重你的生活，认真对待每一天，努力让自己开心，朝着想去的方向哪怕挪一小步，那在你自己的人生剧本里，你就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主角了。这份‘主角’的身份，不需要任何人来认可，更没人能否定。”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陆屿白若有所思的表情，继续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关于你不喜欢学习，觉得学习没用的那些想法……我倒不是完全不能理解。因为我也觉得，现在的教育制度，可能确实有点……嗯，过于强调统一标准了？它花了很多时间教你们学习知识，应付考试，但好像很少真正引导人去思考一个更根本的问题——那就是‘你想成为怎么样的人’。”

听到这里，陆屿白猛地抬起头，眼睛亮了一下，像是找到了知音。

陆筱筱看着他，语气温和下来：“但是陆屿白，你今天能跟我这么坦诚地聊这些感受，反而让我觉得你长大了，真的。”

她这么说着，目光里也带上了一些鼓励，“不过嘛……长大本来就是一个不断发现自己不够特别，然后学习接纳真实自己的过程，你已经开始有点明白了，不是吗？”

陆屿白消化了两秒，用力地点了点头。

虽然前路依旧有些模糊，但跟陆筱筱这么一聊，那种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感的确消散了大半。

他忽然觉得，或许有姐姐哥哥的好处就在这里，这种年纪稍长的同龄人能让那些专属于少年人的困惑和沮丧不再孤立。

正因为有人已经更早地走过了一段向前摸索的路，所以他的迷茫才能被年长者回望的目光照亮。

就像陆筱筱，她能不说教，不轻视，只是平和地让他知道：你的痛苦，我看到了，而且这很正常。

接着，陆筱筱又和陆屿白聊了很多，她告诉陆屿白，家人从未真的嫌弃过他。

大家或许会因为他闯祸而头疼，会因为他的叛逆而生气，但内心深处，都希望他能快快乐乐地长大，最终成为他想成为的人。

没有人想成为他人生道路上的阻碍。

“所以啊，你之前对爸妈说的那些话，确实有点重了。”陆筱筱看着他，语气认真但不严厉，“回去要跟他们好好道歉和解才好，大家毕竟都很爱你呀。”

陆屿白眼神不好意思地闪了闪，然后再次点头。

陆筱筱还说，家人也并没有要求他非要在学习的道路上做到多么拔尖出色。

“不过呢，在你没有想好到底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之前，我还是推荐你继续在学校里待着。至少那里提供了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让你还有时间去慢慢寻找答案。上学或许让你有点讨厌，但你可以把它当做一种寻找答案的途径，而不是目的本身。”

听到这里，陆屿白心里的那个结，差不多解开了。

他再次望向湖边，发现之前那只一直被挤开的小鸽子，此刻正被小女孩单独捧在手心里单独投喂。

阳光洒在一人一鸽身上，画面温暖而静谧。

陆屿白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心里也跟着暖了一下。

不过，他还是有一个问题。

他转过头，又问陆筱筱：“可是姐，如果……我一直找不到答案呢？如果我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陆筱筱闻言，笑着朝他眨了眨眼，眼神里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豁达和无限的包容：

“那就一直去找啊！”

她的声音轻快而坚定。

“人这一生，说白了，就是在不断寻找‘你想成为怎么样的人’这个问题的答案。但它没有标准答案，也没有被限制的交卷时间。所以，你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找，可以不断尝试，也可以随时改变主意。”

“不过放心吧，无论找到与否，我们全家人都会陪在你身边的，你可是陆家唯一的陆屿白，在我们眼里，你本来就够特别了。”

最后，陆筱筱伸出手，用力地揉了一下陆屿白头顶那一头被她称为“狗啃了似的”乱毛，语气恢复了往常的活力：

“好了小屁孩，想通了就赶紧起来，咱们回家，闪电早就想你了。”

陆屿白被她揉得晃了晃，心里那点残存的阴霾，终于被这句充满生活气息的调侃彻底驱散。

下一秒，他就一边念叨着"我也想闪电"一边站起身，脚步已然轻快了许多。

阳光正好，前路还长。

嗯，虽然未来当不了电竞明星，但如果想当“陆屿白自己的人生主角”，他现在就已经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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