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章 不为破事操心

“风浪不问人，你再稳，也只能把风险压低。我们能做的，是把该做的都做足，把可能出事的口子提前堵，把出事之后的善后用纸写清。这样真遇上了，你骂我可以，赔我该赔的也一定赔。”

贾仲衡与魏庄对视了一眼，彼此眼神里都松了一分。他端起茶，轻轻抿一口，像把心里的那点谨慎翻过去。

“就爱听这样的实话。”他把盏放下，“林家这些年名声在外，我在明州也听过。你们把口风拿稳，不夸不诬，会做事。”

“我们想找的，也就是这样的合作方。南下这趟，我本带着三成量准备下水试一次。若路子真如你说，下一季我把第二成也拨过来。再往后，就看我们两家的手有没有对上了。”

“敢不敢问，三成是什么概念？”林彬忍不住问得更细了一寸，语气里有了点真切，“折到船与货上，大概是什么样的体量。”

“短线一船，长线两船做打底。”贾仲衡举了根指头，“短线往琉球，七百石，绢帛与白瓷各半，瓷器以款小易装的为主，绢帛以素白居多，染色少走，先跑稳。”

“香药、角皮、药材，香药按品分级，角皮定点，药材要看那边季节。三船落你这边，仓上人手尽可以先从少配起，路熟了再加。”

林彬听完，几乎能感觉到桌下那股往上涌的热。他做这行久，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三船打底，还是试水的三成。

若真做得稳，后头一拨拨的货就会像泄了闸的水。他把背贴住椅背，长长呼出一口气，笑起来时眼角都带着光。

“这份诚意，我替泉州谢了。”他说，“你们不是来挑便宜的，是来挑稳的。我们做商的最怕虚晃一枪。既然话说到这一步，我也不藏。林家这几年被朝廷这边的风往回吹过一阵。市舶司亮净路，是好事，也是新事。”

“有人盯得近，我们这些老商行日子不算好过。罚条多了，口碑也容易被牵着走。但换句话说，我们更知道规矩里怎么活。”

“你的三成，如果真落在我这边，我把仓、把人、把路都按你这个量捋出来，不让你为鸡毛蒜皮的破事操心。”

魏庄笑出声：“听懂了。我们不要人前支吾、人后赖账的伙伴，要的是有章可循。主家走南闯北，最怕的是今天一个法，明天一个说法，最后谁也讲不清。”

“明白。”林彬点头，“规则写在纸上，才算数。你们要看纸，我给你们纸。你们要看人，我把人请出来站在你面前。这么说吧，要做长期生意，我们就得把长期二字先摆桌上。”

院里风轻了些，竹影在青砖上晃。茶汤的热气往上绕，落下来都是清味。三个人把盏放低，气口反倒越谈越稳。

“那就说到人。”贾仲衡把话转了个小弯，“一路听下来，我对林家也有了个谱。只是有一件事，得请你代为通融。我们做长期，不单看仓与路，终归要见主事的人。泉州林家，我听人提过一位林杞。若能当面谈一谈，我心里更稳。”

林彬手指一顿，随即笑出来，笑意里有点自嘲的清醒。

“你眼光挑得准。”他把茶盏往旁一放，姿态正了正，“林杞是我们这一房的主事，林家的大面与外路，多半由他拍板。”

“我能做的是把仓与细节拿稳，人我也能请，但要见面谈那么大的盘子，我得先去回话。不是推脱，是规矩。我们家从上往下的事，谁该说哪一句，写得清清楚楚。你要的长期，我们同样要。我先去请示，得了准信，把时辰写在纸上，再请二位过来。”

“这是好法。”贾仲衡点头，“做大事，最怕的是谁都能拍板。规矩在前，我们也好按规矩来。”

魏庄笑嘻嘻添了一句：“我们这边也一样。账房能定的范围是账，主家能定的是方向，至于家里老一辈的规矩，出门在外照旧要尊。”

林彬起身，礼数尽到：“今日多有失言，也多有唐突。还好二位不计较，肯听我把话说圆。这样，我先遣人回话。若林公子得空，我会把地点与时辰写在纸上送来。若不便，也请二位给我半日，换个时辰我再登门回请。”

“好。”贾仲衡站起来，收拾衣襟，眼里那份谨慎已经换成了同行之间对手艺的尊重，“你刚才那句写在纸，我记住了。”

“那是泉州的老理。”林彬笑，“我们这边，这句话比金子好使。”

几句话落定，屋里安静了片刻。三人都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商量到了这个份上，反倒不急着把每一条细节当场摁死。风从竹叶间过去，碎碎的声音像把心里的那根弦轻轻拨了一下。

林彬送两位出门，走到廊檐下，又停了一下。

“贾先生，魏先生，还有一件小事，我顺口提一句。”他侧身，目光真诚，“方才我说市舶司经验浅，是照实说话，不是要踩人。”

“他们在朝里有人盯着，在海上也有人扛着。我们这些做商的，在规矩里活着，才活得久。若真要合作，遇上该配合的地方，林家不会往后缩。”

“听懂了。”贾仲衡笑，“你们守你们的规矩，我们守我们的账。有人拍板，有人执行，彼此心里都不含糊，这事就有得做。”

他拱手：“那就劳烦。等你的纸。”

“我去请示一下。”

话落，林彬也拱手，目送主客两人穿过廊下那道斑驳的阴影。院门口的四季青叶子在风里轻轻颤了一下，像是给这趟谈话点了个头。

林彬转身，回到屋里，提笔蘸墨，把刚才的要点摁成几行清清楚楚的字，末尾写了一句：请示林杞，定时定地，当面详谈。然后把纸角压在盖碗下，吩咐人备车，出门去回话。

廊外的风顺着巷子灌进来，带着潮湿的咸味。天色已偏西，港口那边的铃声断断续续传过来，像在水面上跳格子。

两人出了林家的院门，脚步都不快，谁也没急着开口。一路穿巷回客栈，石板路被走得发亮，摊贩收摊的吆喝声在背后拉得很长。

客栈楼下的伙计把灯挑高了一指，火苗噗地旺了一下。贾仲衡抬手，示意不必上菜，径直上楼。房门阖上，屋里一下子安静，只有窗纸被风贴开又回弹的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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