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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 心照不宣


姜子牙自确认心中猜想后,并未声张。

        他深知姬发如今大权在握,申公豹又在暗中辅佐,自己若贸然发难,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表面上彻底放权,每日只在相府中静坐垂钓,做出一副心灰意冷,不问世事的姿态,以此麻痹姬发与申公豹。

        他府中的池塘不大,养的也只是些寻常的青鱼,可他一坐便是一整日,连鱼竿都是用寻常竹竿削成,鱼线更是粗糙的麻绳,钩上无饵。

        来探望的旧部看到此景,无不摇头叹息,只当这位为西岐立下汗马功劳的老相父,在经历了丧主之痛与新君的排挤后,已是彻底雄心尽丧,只求安度晚年。

        消息传到姬发耳中,他那颗因弑兄杀父而始终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几分。

        “相父年事已高,心力交瘁,也是该好好歇歇了。”

        议事殿上,姬发对着申公豹,状似感慨地说道。

        申公豹捻着自己那几根稀疏的山羊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明的光,嘴上却附和道:“侯爷仁德,体恤老臣,实乃西岐之福。姜师兄他为西岐操劳半生,如今功成身退,于渭水之畔学那垂钓的隐士,倒也算是一桩美谈。”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心照不宣的得意。

        他们都以为,姜子牙这头没了牙的老虎,已经彻底失去了威胁。

        然而,他们谁也不知道。

        就在这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以相府为中心,悄然朝着西岐的每一个角落蔓延开去。

        姜子牙的钓鱼,并非真的钓鱼。

        他是在钓人。

        三日后,一名身着布衣,面容黝黑,看着像个寻常庄稼汉的男子,提着一尾活蹦乱跳的鲤鱼,叩响了相府的后门。

        “小人是城西王大户家的长工,听闻相父爱鱼,特寻来一尾上好的渭水金鲤,孝敬相父。”

        守门的家将本想将他打发走,可见他态度诚恳,又想起相父近日确实沉迷垂钓,便进去通禀了一声。

        不多时,家将出来,引着那男子进了后院。

        姜子牙依旧坐在池塘边,背影萧索。

        “放下吧。”他头也未回,声音平淡。

        那男子依言将鱼放入池中,却并未离去,而是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见的语调,飞快地说道:“启禀相父,末将南宫适,奉命镇守西南边陲,一切安好。只是前日,上面派来的监军,无故克扣了三成粮草,军中兄弟,已是颇有怨言。”

        南宫适,乃是姬昌一手提拔的宿将,对西岐忠心耿耿,为人更是刚正不阿。

        姬昌死后,他因在朝堂之上,为几位被罢免的旧臣说了几句公道话,便被姬发寻了个由头,调离了中枢,发配到了那鸟不拉屎的西南边境。

        姜子牙手中的鱼竿微微一颤,水面泛起一圈涟漪。

        他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道:“鱼,是好鱼。只是这池子太小,怕是养不久。”

        南宫适心领神会,立刻答道:“相父放心。渭水宽广,活水不绝,总有能养得下这金鲤的地方。”

        “嗯。”姜子牙应了一声,“天色不早,回去吧。”

        “是。”

        南宫适不再多言,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他走后,姜子牙看着那在池中欢快游弋的金鲤,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南宫适,是他放出的第一根线。

        他手中的兵权虽被削弱,但其在军中的威望仍在,那些被他带出来的老兵,只认他,不认新君。

        这,便是他日后起事的第一份底气。

        又过了五日,相府中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来者是城中最大的布商,张员外。他乃是皇亲国戚,其姐正是姬昌的一位侧妃,平日里与世无争,只知埋头做生意。

        可帝辛的新政,却如同三把利刃,狠狠地插在了他这些旧贵族的身上。

        废神权,断了他们与地方神祇勾结,掌控民意的路。

        改军制,废了他们子侄靠着家世荫庇,入军中镀金,捞取功名的路。

        最要命的,是那均田地,限私产的政令,更是直接刨了他们的根。

        张员外此次前来,名义上是为相父送来几匹上好的绸缎,裁制新衣。

        两人在书房中,对坐品茗,聊的也都是些布料的成色,桑蚕的收成等无关痛痒的闲话。

        临走时,张员外状似无意地感慨了一句:“唉,相父,您说这天,是不是要变了?我那几处老桑园,最近遭了虫害,眼看着就要颗粒无收。倒是城东那几片新开的荒地,听说长势喜人得很。”

        姜子牙端起茶杯,轻轻吹去浮沫,淡然道:“天时有变,非人力可回。只是这虫害,若是不除,怕是会越演越烈,最后连好好的桑林,也一并毁了。”

        张员外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决然。

        “相父说的是。这害虫,是该除了。”

        他起身,对着姜子牙深深一拜,转身离去。

        姜子牙看着他的背影,缓缓放下了茶杯。

        这些被打压的旧贵族,手中虽无兵权,但他们掌握着西岐绝大部分的财富与人脉。他们的不满,便是最好的干柴。

        只需要一颗火星,便能燃起足以将整个西岐都烧成白地的熊熊烈火。

        线,已经放出。

        柴,也已备好。

        姜子牙的网,在所有人都未曾察觉的角落里,缓缓张开。

        他甚至通过一些隐秘的渠道,联系上了远在朝歌的亚相比干。

        他没有提及任何关于姬发与申公豹的阴谋,只是以一个老臣的口吻,向这位同样忠心于先王的老友,隐晦地表达了对新君治下,西岐“新政”的担忧。

        他知道,比干是聪明人。

        有些话,不必说透。

        他相信,待到时机成熟,这位在朝歌同样根基深厚,门生故旧遍布朝野的亚相,定会成为他最有力的一张外牌。

        夜,渐渐深了。

        姜子牙独自一人,再次来到那座七星观星台。

        他抬起头,望着那片深邃的星空。

        代表西岐的星辰,依旧明亮,甚至比姬昌在世时,还要璀璨几分。

        可在那璀璨的光华之下,一股黑色的,充满了暴虐与权谋的煞气,正如同附骨之疽,悄然滋生,不断地侵蚀着那片原本纯净的星光。

        而在那颗星辰的旁边,另一颗本该黯淡的妖星,此刻却大放异彩,与那西岐主星交相辉映,隐隐有喧宾夺主之势。

        正是代表着申公豹的那颗灾星。

        “天象已乱,人道将倾。”

        姜子牙喃喃自语,他缓缓闭上双眼,那张苍老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也罢。”

        “既然天道已乱,那便由我这凡人,来为这西岐,重塑一个人道!”

        他手中的鱼竿,不知何时,已换成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剑。

        剑锋,遥遥指向了侯府的方向。

        那张无形的大网,在这一刻,终于开始缓缓收紧。

        西岐城内的空气,似乎都因此而变得凝重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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