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废墟底下
周嘉澍一怔，像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深夜寒风冷冰冰地灌进肺里，“怎么会，刚才还跟我说话，她——”
“周医生，你别激动，有两点可能，小女孩下半身被压了七八个小时，造成的血栓今日肺部，造成肺栓塞，这是第一种可能，还有一种可能，是她知道哥哥和她只能活一个，而救哥哥更快，成功率更高，所以她没有求生意志了。”
“是啊，其实小孩子很聪明的。”
“小男孩被抬上来的时候晓得底下妹妹没了，哭得稀里哗啦。”
几人说着，神色都是低落和遗憾。
周嘉澍怔愣着，仿佛七岁那年哥哥车祸，她站在抢救室门口无力回天的回旋镖再一次扎进心脏。
她知道她不应该掺杂那么多私人感情，但实在心痛。
“周医生。”
同事喊她好几遍，她终于回神。
“没办法的，你也尽力了，你刚才下到那么危险的地方给小姑娘打点滴，安慰她，你那是豁出命来的，不要自责，这都是命。”
周嘉澍木然蹲下去，颤抖着捂脸，说没事。
将近凌晨，医疗队打算在帐篷里眯一会儿，她在抢救室看到那个男孩。
他还在哭，隐忍地哽咽抽搭，旁边奶奶寸步不离地守着医生给他处理伤口，不时抬手抹着眼泪。
她犹豫了下，还是走过去。
男孩看到她，哭得更厉害。
周嘉澍从包里摸出两块西瓜味果糖，塞进他灰扑扑的外套口袋里，说等你好了再吃。
男孩看着她，说谢谢，抽噎着问：“我妹妹会被埋在哪里，我要去给她送口红糖。”
“这个糖我也要分她一颗。”
“我要跟她说，下辈子还要当她哥哥。”
小男孩一席话叫周遭成年人无不动容。
“等你好了带你去见妹妹。”
这句话不是周嘉澍说的，她不敢再说承诺，是旁边医生安慰的话语，她沉默着把兜里所有用来抗饿升血糖的糖果都塞给他。
等她转身离开，小男孩叫住她，认真地：“医生姐姐，谢谢你。”
/
凌晨两点，她跟静姐窝在帐篷里眯一会儿，倏地再一次地动山摇。
“余震又来了！”
饶静惊醒，听着外面噼里啪啦，和周嘉澍一样合衣跑出去，“嘉澍，你没睡着吗？”
周嘉澍点头，她右眼皮一直跳，心里隐有不安，“这次余震强度不小。”
饶静说是的。
两人到帐篷外，废墟上仍是灯火通明，光亮刺眼，大批消防员和军人在夜以继日的作业。
她朝不远处看去，定睛，心猛地往下坠：“李秘书？！”
几米开外，李迪由人搀扶着朝医疗中心走过来。
想也没想，她大步迎上前，问李迪什么情况。
“余震发生时，梁主任和我在一中没塌的那栋楼里，我出来打电话，然后塌了。”
“梁净川呢？”周嘉澍蹙眉，看他身后，没有人。
李迪沉默着：“梁主任，被埋了。”
只觉耳鸣嗡嗡作响，周嘉澍没站稳地往后踉跄一步，脸色瞬间煞白，跑回去取医药箱，背着就往废墟跑。
身后饶静喊她：“注意安全！”
余震震塌的教学楼在最里侧，她一路跑过去，到地方看到围着一群人，橙色、绿色和白色制服围了一圈，还有穿着夹克的其他领导。
她咬着牙，跑近，喊着让一让挤到最里侧，心由于恐惧、紧张都要跳出来，木着一张脸问：“梁净川呢？”
消防员知道她的身份：“正在营救，周医生您别着急。”
周嘉澍呆怔着，越过众人身躯和视线看到了一只手，从一地断壁残垣中露出来。
手指蜷缩，指骨精瘦，无名指位置戴着与她一样的卡地亚婚戒，
她也戴着。
一瞬，她感觉全身血液倒流，四肢百骸冰冷。
扑通一声，她蹲坐在身侧，握住那只手，紧紧攥住，等最里侧一圈人再移开，她抬眸，愕然看到梁净川胸口横着一根横梁，满脸鲜血。
像一个死人。
但她能摸到虚弱细微的脉搏。
她眼睛闭了下，视线瞬间模糊，冰冷的泪从她眼角簌簌落下，唇角张了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阵眩晕，她强迫自己冷静，咬着食指关节，肩膀颤动着，不让自己哭得发出声音，摘掉他无名指婚戒，起身，退后，不影响救援工作。
穿夹克的领导安排人扶她去一边休息，她固执地留守在旁边，说：“我是医生，把他挖出来我就能治。”
她说这句话时声音已经抖成筛糠。
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救援人员将横梁搬走，泥沙断壁清走，将他整个人抬放到担架上。
周嘉澍冲上前去查看他生命体征，指尖触碰到鼻息，感受到温热的呼吸，在胸腔颠簸的一颗心脏终于稍稍回到原位。
不敢停留和拖延，几人抬着担架疾步前往救治中心。
周嘉澍擦掉眼泪，攥着他手，跟在右侧，心脏一揪一扯的痛。
······
梁净川被送往手术室，周嘉澍在外面等着，医疗队的成员绝对不会让她进去动刀子，太危险了。
她就在外面等，蹲在墙角处，嘴巴仍旧咬着指关节，不敢哭出声。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如果梁净川真的死了，她该怎么办？
心脏疼得无以复加，复盘这一路，稀里糊涂地领证，日日夜夜的相处，一点一滴的生活，似乎都是梁净川在朝她走，如若这次他——
周嘉澍揉着太阳穴，她不敢再往下想，不愿留任何未尽的遗憾。
“医生！”
又几人抬着担架小跑冲进来，周嘉澍起身走过去，看清担架上是曾敏，她也来支援了，但她，周嘉澍震惊地看向曾敏鲜血淋漓的左手，正往外突突冒着血。
“曾医生在废墟参与救援，余震发生时她为了救小孩，左手被断裂墙体挤压。”有人交代。
周嘉澍迅速调整状态，叫身侧护士准备血袋，同时拿绷带捆住往外喷血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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